纪实小说：《不畏浮云遮望眼》——四川省都江堰人民渠七期建设纪实短篇小说(十)

兄弟心打断骨头连着筋

——邓先甫口述人民渠七期建设

邓先甫：时任富顺团秋林营民工连长

口述时间：2019.5.12

口述地点：四川省三台县秋林镇

采访人：高凡

我叫邓先甫，1972年初中毕业后回乡务农，先在大队上做青年工作，搞文艺宣传，后来担任大队团支部书记和民兵连长。

1975年，分管人民渠工作的公社党委副书记，来给我做工作，鼓励我带队参加修建人民渠工程，就这样，我就被大队党支部和大队长指派当了连长，于是带起我们大队三十几个年轻小伙子，各人背起铺盖卷，用板板车拉起红苕、罗卜、包谷面、块子柴、草帘子，和锄头、撮箕、钢钎、二锤等工具，甩起火腿步行了200多里，走路到了人民渠建设工地。

实话说，当年去搞人民渠，不但我这个当连长的有意见，其它人心头也都有意见。为啥呢，修这个人民渠七期和鲁班水库，引的是都江堰岷江水，直接受益的，是他们凯江南岸还有涪江西岸包括三台南路和西路那几个大区，与我们涪江以东这几个区有什么关系呢？！都被涪江隔在河对岸了，点点水气气都闻不到的，却要分任务喊我们必须去修，这就有些不公平了嘛。当然，那阵子县上领导也都说了，等人民渠七期鲁班水库修好了，要就再修我们这边广泛受益的“武引”工程了。现在我们东路这边是发扬共产主义和集体主义风格，搞全县农民兄弟大协作、大支援、大奉献，以后他们那边又来支援我们这边就是了。当然，这一点，后来我们这边修武引渠，他们还真的支援了我们，虽没出人，但还是出了钱的（武引集资和武引附加费）。不过，当时没看到，也肯定有意见。

但是，开弓就是没有回头箭，既然人都上了前线，一个连都上了工地，那还躲得脱啊，那就只有把共产主义和集体主义精神放到前头，无私无畏地埋头苦干，把这个大协作、大支援、大奉献分配的修渠工程任务完成了，那才可以给家乡父老和公社党委、革委报账噻。所以呢，我这个连长，也就只有不断地、闷声闷气地给大家做思想工作，讲共产主义和集体主义精神，讲“三台农民兄弟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互相支持互相帮助的大道理，包括以后修武引水利换工的远景愿望。又好在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年轻人，天天相见都是熟人好说话，并且我又带头上了工地，苦活重活总是带头干，于是乎，大家也就不再提这个事了，干活努也就有劲了。

在人民渠工地是要住到当地老百姓屋里头的，不过呢，总不能去住人家的堂屋和睡房吧，只能住偏偏房(那是最好的)和廊檐下，有的甚至只得住人家的猪圈和牛圈里头。因为全县从四面八方赶去修渠的民工实在太多了，当地农民的住房又少，那没办法呀，就只能将就到，有可以遮风挡雨庇霜露的地方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去讲啥子条件哦。

还有就是去人家哪儿住到起，就要搞好团结，像军民关系一样。民工和当地老百姓的关系必须要搞好，你不搞好关系，人家就不支持你工作，或者是你缺点什么用具那些，工具那些，他就不借给你。如果你得罪了他，轻点的他只是不安逸你，给你这里找点毛病，那里找点问题，弄重了，他就会给你出难题，甚至叫你的队伍搬出他们家，去另找住处，这就要严重影响到你的工作任务进展，这些都是多方面的。当然，如果关系搞好了，他就会在生活上主动照顾你啊，比如：你上工了，留在屋里的工具财物，他会为你用心照看;你需用却又没有的工具，他会主动借给你用，甚至从其它农民那里借起来交给你用;你抬石头的抬杠断了，他会主动砍下自己山上的青杠树清理好再交给你用;更有甚者，关系好了，衣服脏了他还帮你洗啊，扯烂了的他还可以帮你缝补……

说到吃，我们只是修渠的民工，是季节工，并不是固定工的普工和技工，因此，我们享受不到固定工国家一天半斤粮、三、四毛钱的补助，粮食也不转，是生产队直接按每个人一月30斤的标准，给我们送到工地上来的。但是，因为我们富顺那边山高沟夹人也穷，根本就没得啥子细粮，生产队就只有按四斤折一斤的规矩，给我们送的只有红苕、罗卜、玉米和小麦面，大米则少得可怜。所以，我们连跟大多数连一样，伙食团成天都煮的是红苕牛儿加玉米汤汤，一周吃那么一两顿红苕白米干饭，下饭菜也就只有盐巴泡出来的罗卜咸菜了。当然，营里也给连上按方量算进度，每个月还是能补助点肉和油，基本上半个月可以打一次小牙祭，生活确实苦哦！

到工地后，所有的民工队伍，都是按照解放军的编制，一个区就一个团，一个公社(乡)就一个营，一个大队就一个连。我们这个连，就是我们大队的三十几个人，又全是男娃儿，没得女娃儿。又因为都是年轻人，婚都没结，很单纯，也没得啥子拖累，所以说得拢话，打得拢堆，很团结，因此工作也此较好做，上工也齐心。

我们的作息时间呢，是早上天一亮就上工，清理挑运头一天炸松的土和石，干个把多小时吃早饭，早饭一完又上工，中午11点过全营工地放炮就下工，午饭后休息一会儿，又上工清运土石，到了黄昏渠道放炮时就收工，一天平均要干12个小时左右的活路，成天就是这样。好在人单纯，工地和住地周边又没得乡场可去，文化生活基本没有，大家也没得啥子要办的事，都一门心思开沟挖渠，所以我们连的工程施工任务也完成得此较快。

当时，我们一个连的任务，是负责开挖一段长度在五十米左右的大型明渠。上工地后，先按放出的石灰线削去山坡一半边，挖出平台线，然后再在平台线上，按施工员放的渠线，向下挖渠沟。削山坡时，表面上的软土就用锄头挖，遇到硬石头，就每组两个人，用绳子拴住腰杆，山上头固定拴在树子或打的木桩上，然后放绳子吊在半坡上，固定好以后，一个人掌钢钎，一个人打二锤，在石头上打炮眼，然后就放炮爆破。挖下的泥土和炸开的石头呢，就掀到岩下边就是了。等到平台弄好了，到了挖渠沟的活路，那就是打炮眼一一放炮一一清运土石一一又打炮眼一一又放炮一一再清运土石，成天就做这些活路。但到渠沟挖深了以后，清理搬运土石就非常恼火了，也是要从渠底往渠道外坡运，一般要上十多米长几米高斜坡才得行，挑土的还不难，难的是还有没炸烂的大石头呀，抬那些石头上陡坡，好吃力哦，两个人抬不动的，就四个人抬，四个人抬不动的，就只有再三求情，请营上的安全员准许放个小炮炸开再抬出去。就这样每天重复地做，说起来也就是无聊得很。

好在大家都是单身的“青勾子(年轻)”娃儿，单纯又不想啥子心事，一心只管干好活努，所以也就没得“无聊”的说法，要是放到现在，保准没得哪个年轻人给你忍得了，不扔下工具回家才怪呢。当然，修那么大个水利工程，又要开山，又要放炮，尽管团里营里天天讲，工地上又有安全员打招呼，工地上的广播喇叭也不停地宣传，但周边工段还是出了安全问题的，为啥呢？因为那阵县上穷，团里营里也穷，我们这些民工更穷，根本就发不起买不起那些啥子安全帽啊，防护手套啊，垫肩啊那些东西用，所以工地上还是时不时有被放炮飞起的石头砸伤砸死了人的情形。不过呢，我们连还好，大家都非常小心，大的事情基本没得，但这里砸破脚指拇，那里擦脱肉皮子的伤还是有的。好在每个营有个医务室，重的送医务室去医，轻的呢，医务室有背药箱箱的医生，每天都在渠道上巡诊，伤得小的就就地擦药包扎，感胃了的，就现过现给你发点药，实在不行，就弄到医务室去住一会儿。

说起工地上喊的号子，我记得到的，就是：“大家齐心干哟，要把石头朝下拗(掀)哟，哟嗬嗬！”，“人心齐，泰山移哟，加油干哟，雨天当晴天，晴天一天当两天哟，哟荷嗬！”，还有啥子“愚公能移山哟，修渠引水来哟，灌溉万亩田哟，万家得丰年哟”等等那些劳工号子。

兄弟心打断骨头连着筋，修人民渠对我来说，实在是人生一个很重要的经历，它使我晓得了啥子是团队力量，啥子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团结互助、无私奉献的集体主义精神。懂得了啥子叫“苦了我一个，造福后代人”还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意义。要不是当年地县、区社为老百姓谋划兴修人民渠和武引水利等长远利益，要不是三台四十多万民工艰苦奋斗，背起红苕被盖、劳动工具修起大干渠大水库(包括我们已受益的武引渠)，又哪里有现在不怕天干，种庄稼旱涝保收，老百姓家家户户有饭吃得饱，还有钱用，并且住进砖瓦洋房的好生活呢？！

整理校对：高凡  张晓梅

202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