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不畏浮云遮望眼》——四川省都江堰人民渠七期建设纪实短篇小说(十五)

当快牛主杠拉副杠推

   ——左重志口述人民渠七期建设

左重志：时安居团观桥营民工

口述时间：2019.10.20

口述地点：四川省三台县耀森小区

采访人：肖青

我叫左重志，是当年修鲁班水库的民工，具体在安居团观桥营。

说起修那座大水库，肯定苦，硬是苦得来你们这些娃娃想都没法想。为啥我要去修？真的不好说，当时生产队上点到让你去，你还不敢回嘴。为啥，因为我家的成分嘛，有点高嘛，当时是属于啥子五类分子子女那一伙的，也就只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见人抬不起头，只能使莽劲接受劳动改造的那种嘛，那不是为啥子有人跟我说“想起北平傅作义，不三不四搞水利。”所以，不去也不得行。现在都改革开放了，也没讲究什么家庭成分了，大家都平起平坐，那几年真是不得行的。唉，不说了，说了你们年轻人也听不懂。

我是1977年到的鲁班水库工地的，当时都30多岁了，本想在家头养娃儿，生产队说我必须去，我就只好去了。那年头，也正好我体力好，去的时候，正好鲁班水库主坝的基础挖出来，要下基足，从姜家湾、郑家湾石厂往水库20多里路远的水库主坝运下基足的大石头，就是我们这一伙人的活路。我们队派了三个架架车去，一个车子两个人，一个把主杠拉，一个做副杠推，因我体力好，当然拉主杠了，要不然下陡坡弄(刹)不住，那是要人命的事得嘛。

我们负责运石头，一立方石头算四个工，一人补助半斤粮，三毛钱。那些年生活造孽得很，说老实话，就是肚儿吃不饱，身上穿不暖，现在有人讲那不叫传说，那个硬就是真的。再有就是，修人民渠七期鲁班水库，完全是三台的老百姓用红苕牛儿码（垒）起来的，这不是说假话，民工们除了补助粮，从家里头背到工地吃的粮食，基本上就是红苕和搭点点包谷粉粉那样的粗粮。

我们一天拉两转，来去往返八、九十里，先拉到了鲁班水库坝脚底下排队等收方。因为拉石头的车子多得很，几个区十几个营几百辆架架车拉，路上你来我往尽是人力车，一到了验方的地方就打拥堂，你不排队才怪。等到收方员依次收了石头方量，又才按石料规格大小，指挥你拉到用石料的现场去，打基础的就往坡下拉，做坝墙的就往山顶上拉。

那阵子根本就没得啥子卷扬机，全都以人力拉上去，拉上去把石头卸了，这一转运输才算完成，也就等于这一转你拉了一方就算一方，拉了半方就算半方。一般说，路又远，坡又长，两个人一车顶多能拉半立方石头，也就不错了，一上午充其量也就只能拉一转。下午你再拉起去，又得排队等，等到交完方就七、八点了，又只有摸夜螺狮回家了，那个汗水就不说了，累也不说了，就想红苕包谷汤瓜搂个饱，四仰八叉伸伸展睡一觉，真的辛苦得很。

修鲁班水库那些垒成山的大石头，全是用人力拉和抬上去的，后来渐渐修高了，人力也不行了，才用卷扬机拉到主坝的坝顶上，然后又是用人力抬去安砌的，四个人抬一根石头，主坝上光每天专门抬石头的，就有好几百人。拉石头全部是架架车，你们现在去主坝上看那个纪念碑，那个上头上雕刻的，就是真实的事。不过呢，也还是有些东西加了点工，比如说那些年打石头的石匠，上工地穿上破衣服、破裤子的和打光胴胴的也不少。拉架架车运石头的的民工，穿布鞋胶鞋的有，但是穿半截鞋子(后跟或者前帮破了)，和穿草鞋的也不少呀，甚至还有打着光足板拉车子的呢，造孽（可怜）得很，可在那个纪念碑的石头上就不能刻上哟。

我拉车的时候，才30多岁，体力好，吃得苦，也跑得快，但却又很显老相，工地上的人就都喊我左老汉儿。又因为我拉石头多，方量上得去，石厂里的石匠就看得起我，因为我拉得多，他们的方量也就多，石头也就出厂快。因而，只要我一去，他们老远都跑来接我，还帮我抬石头装车，装好了还帮到推出石厂。说老实话，我这个人呢真还舍得累，不就是为了养家糊口嘛。就因为这样，我也拉车拉出了点名气。当时嘛，有个啥子瑞士的老外来鲁班水库大工地参观，还专门来采访我们干得好的几架拉石车，说我们的“东方金字塔”修得好，拉车时的号子也喊得好，就把我们弄到一起，边拉边喊号子给老外听，这些欧洲人乐得又是又鼓掌又是照像的，完了还带起翻译官，专门来采访我们几个呢。

等我们生产队运石料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队上又派我去打石头。我本来干个石匠，石头也打得来，但当时生产队不要我打石头，却要我去拉石头，这下好了，拉石头的任务刚弄得差不多，又叫我去打石头完成队上的目标任务，我那心头真不安逸哦，这等于就是鞭打快牛嘛。没办法，为了老婆娃儿一家人，我也就只好认了。

但是，我的性格也是不服输的，只要干上了，我就要干个名堂来。上工地后，我真还是熟手不怕使，拼命挣工分，开山石有我，下毛料有我，清石料有我(清：清理，即将毛条石凿錾成标准条石)，别人打一砣(条)，我就要打一砣半，因为是计件工嘛，我力气大些，手脚快些，方量就自然比别个多些了噻，最终一个月下来，我一下子就挣了50多块补助钱，50多斤补助粮(注：石工完成一个立方石料，计12个标工，每个标工补钱5毛，补粮半斤)，也就是我一个月顶他们干三个月。然后就把这些钱和粮节约到，拿回家养婆娘娃儿嘛，我就在工地上吃红苕和包谷面再少加几颗米。那个生活，苦是苦，但总比在队上揑黄泥巴当超支户，还要低头挨骂受气好多了。

最后呢，关于修鲁班水库，我还是必须要说点真心话：修鲁班水库，是当时党和政府办的一件大好事，不但农业、农村、农民受了益，推动了今天的脱贫奔康、乡村振兴，我们这些当年的家庭成分有问题的其实也还有功劳嘛，但是，最该记住的，是为我们子孙后代造了福哟！

    整理校对：刘纯淋 周思宇黄剑箫

202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