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绝境(十四)
更新时间:2014-02-24 15:05:42 来源: 作者: 浏览:24534次 评论:0条
导读: 一个字卖了一万美金 连绵多日的淫雨终于停了下来,笼罩在山峦上的阴霾云雾散去,祁连山区出现浓雾开天的云海奇观。在山下仰望,云海像条银色的丝带,飘舞在山谷、林海,时而波涛汹涌,时而飘渺虚无。天晴了。雨后的山峰、树木和野草,格外青翠,鸟儿在树林丛飞来飞..
一个字卖了一万美金
连绵多日的淫雨终于停了下来,笼罩在山峦上的阴霾云雾散去,祁连山区出现浓雾开天的云海奇观。在山下仰望,云海像条银色的丝带,飘舞在山谷、林海,时而波涛汹涌,时而飘渺虚无。
天晴了。雨后的山峰、树木和野草,格外青翠,鸟儿在树林丛飞来飞去,鸣叫不止,峡谷里清澈的溪水静静地流淌着。
测量队员们披着晨曦的霞光从山梁上走下已成乱石滩的宿营地,感到了阳光的温暖。脸色黝黑的他们头发蓬乱,一各个饥肠辘辘,真真感受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的滋味。此时大家都没了精神气儿,也不知道眼下这种困境还要持续多久,心里十分茫然。
高原的阳光格外强烈,不一会儿便把石头灼烤的热乎乎,不少人躺在上面就睡着了。宋彪拔了一些杂草铺在一块平坦光滑的石头上,王玉胜将抱着的陈斌轻轻放在上面。姜伟给让宋光明给其喂食。
康建民在山洪袭来之夜,用生命代价给大家留下的这筐馒头,是绝境中唯一的粮食,也是维持生命希望之所在。尽管在雨水的浸泡下已经变成了糊状,但几天来,除了给陈斌喂食,没有一个人动口。
现在这筐糊状的馒头,经太阳一晒,不但变得发黄,而且还散发出一种酸臭味,霉了。宋光明俯身含上一口,便嘴对嘴喂给陈斌……宋彪、王玉胜在溪水里衔上一大口水,再用双手捧上水,喂进陈斌嘴里,如此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姜伟瞅着眼前这群赤条条躺在石头上的弟兄,在饥寒交迫中不是感冒就是发烧,陈斌的伤口已经感染,在这深山老林里如此下去,恐怕……他心头不禁笼罩上一层愁云。但他告诉自己,精神、意志千万不能垮!他把宋彪、王玉胜和宋光明叫过来说:“你们上山拔灰灰菜、荠荠菜,摘树叶,再抓些黄蚂蚁。”
宋彪、王玉胜和宋光明等人上山去了。见姜伟给陈斌把脉,郝小乐过来问:“怎样?”
“脉搏弱呀。”
“不会有大问题吧?”郝小乐急了,抓起陈斌的手说:“队长,我是小乐呀,你听见了吗?” 他瞅着陈斌那张黑瘦、毫无血色的脸,伤心地哭了,“已经走了三个弟兄了,你可不能再……我们才刚刚过上富裕点的日子啊!”
这群男儿,有的雅,有的俗,貌殊心异,五光十色。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都是二十世纪50年代中后期生人,1973年11月从兰州去临泽县下乡插队,1975年9月被招工。
10年前,他们被招工到黄河水利水电勘测设计研究院设在张掖一个小镇子上的测量队。
陈斌则不然,招工时他成了香饽饽。省城兰州几个专业文艺团体争相要他。5个月前,在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三十三周年全省文艺汇演时,由陈斌作曲并指挥的知青管弦乐队演奏的管弦乐《广阔天地炼红心》,轰动了省城。音乐界的行家里手认为,他是一块玉,只要稍加雕琢,很快就会大放异彩。
但陈斌思之再三,决定去野外队。黄河水电院测量队招工的人告诉他,他们那里的工资高,月薪52块,在驻地每天另有1.05元的补助,出工到野外,一天则是1.85元的津贴。这在1975年代,真真是一份高工资了。这对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来说,太诱人,也太让人动心了。
陈斌家境贫寒。他14岁那年,在建筑公司做泥瓦工的父亲因病去世。母亲是人力车运输工人,靠拉架子车挣来的微薄收入,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两双儿女,生活很是艰难。兄妹4人一年时间大部分光着脚,过年也穿不上一件新衣裳。夏天,他领着弟弟妹妹拾菜叶,冬天,捡煤核。从小就饱尝了生活的不易与艰辛。
“工人的‘工’字中间那一竖,就是我们的手。”陈斌在刚成立的青年测量队大会上说,“工人的手一伸,就是干!但我们也不能只知埋头干活出力气,还要会生活,懂艺术。赤橙黄绿青蓝紫,都爱。孔子认为,教育人有三条,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成于乐,就是乐以冶身,故能成性,成性也能修身。用军师姜伟的话说就是,有了艺术就有了文化”。根据野外业余文化生活单调的现实,他当即宣布成立管弦乐队。陈斌对乐队进行严格、系统的训练,一遍一遍地为大家分析音乐作品的主题,风格、旋律、技巧,节奏力度,表现手法,音色和声。几年下来,尽管艰苦的训练使大家疲惫不堪,但每当奏出悦耳动听的曲子时,队员们的内心却感到十分舒畅。
陈斌天生具有音乐天赋,9岁写出一组奏鸣曲,12岁任少年宫乐队指挥,16岁指挥兰州市中学生乐团演出。1977年恢复高考,中学时的音乐老师替他报了名,并断言其定能考上音乐学院。他也充满信心,一头扎进书堆里。但当他看到母亲每天晚上步履蹒跚、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时,心里就一阵酸痛!母亲那张被贫苦生活揉皱而苍老憔悴的脸,以及困苦生活的煎熬和极度的劳累,母亲的身躯竟过早地佝偻了。再看看弟弟妹妹,补丁摞补丁的衣裳,清瘦的脸膛,就像嗷嗷待哺的小鸟。陈斌不禁凄然!
长兄为父啊。不能再给母亲肩上沉重的担子加砝码了!命运的苦涩和生活的严峻,让他过早地担起了家庭重担。
他毅然放弃了报考音乐学院,回到了野外队,踏上了自学音乐理论的路程。包括作曲理论的和声、复调、曲式、配器,还有十二音体系、七声音阶等等。痴迷音乐的他,一到少数民族地区工作,便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采撷、收集音乐素材,吸吮民族音乐营养。多年下来,他的足迹遍布大西北的藏族、蒙古族、维族、哈萨克族、裕固族等民族的居住地,在人迹罕至、偏远的草原、深山,挖掘了不少面临失传的原生态音乐。那次在甘南草原,听说在扎尕那山深山里有位86岁、仍能吟唱千余首歌曲的藏族老人,陈斌便连夜骑马驰骋100多公里,又爬山越岭、涉河步行50多里,才寻访到那位老人,记录下了百余首未听过的藏族歌曲和藏族音乐。
陈斌对音乐的热爱、追求,那叫个痴迷。测量队跑野外只要路过县城,大伙都要找个饭馆美美吃上一顿,过过嘴瘾,解解馋,他则不然,而是一到县城就四处寻找乐器店。一次路过世界风库安西县城,在一家乐器店弹了足足3个小时的钢琴,小县城哪里有钢琴弹的如此娴熟、琴声如此动听的人,店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观看、聆听,他竟全然不知。
自1980年起,他的弟弟和两个妹妹先后都考上了大学。他这个兄长为供弟弟妹妹读书,冬天放假回到兰州,在车站货场背过麻袋,当过装卸工,还卖过血……
这种穷困日子是被姜伟改变的。那是1982年7月,敦煌发了一场洪水,造成一大型水库溃坝。测量队奉命去搞加固工程测绘,住地就在莫高窟旁边。镶嵌在这个大漠边缘的东方艺术瑰宝,夏季吸引着大批日本、法国、奥地利、美国、意大利等世界各地游客前来参观、游览。
无垠沙海在落日霞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派熠熠闪烁的金黄色,煞是旖旎。这天晚饭后,一轮明月升上中天,在银色的月光下,测量队30人的管弦乐队,在“飞天”之地奏响了。陈斌指挥乐队演奏了他创作的管弦乐《大漠风光》、《飞天舞曲》,京剧曲牌《夜深沉》、京胡曲牌《柳青娘》。以及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奥芬巴赫的《康康舞曲》、比才的《卡门》……
果不出姜伟所料,音乐一响起来,那些金发碧眼的老外们闻声就走过来了,先是三三两两,随后越来越多,姜伟准备的30个小马扎根本不够坐,100多名站着的老外把乐队围成了一个圈。一曲结束,老外们都发出了“好嘟嘟”的赞叹。其中一个法国的男游客用生硬的汉语说:“在遥远的中国西部能听到家乡的音乐,真是太美妙了,这个夜晚也太美妙了。”来自意大利的一位女游客说:“在中国其他地方旅游,白天是看庙,晚上就是睡觉。真没想到在中国西部黄沙大漠边缘的美丽夜晚,能听到如此动听的音乐。”
“那就给马尼吧。”老外的话音一落,姜伟手捧草帽开始收费了。老外们纷纷将人民币、日元、美元、法币放进草帽里,一圈下来,草帽已经快盛不下了。
接下来姜伟向老外们演奏了古筝曲《阳关三叠》、《渔舟唱晚》等古曲,还与乐队合奏了《飞天》曲。这次是郝小乐收费,也有不少进项。
2个小时的演奏结束后,姜伟告诉这些老外:“如果各位明天不走,晚上还有更精彩的节目,我们真诚地欢迎诸位朋友光临。”
第二天,姜伟带着王玉胜、宋彪去敦煌县文化馆借了一架钢琴,又购买了宣纸和墨汁。在夕阳的余晖下,陈斌弹起了自己创作的钢琴曲《丝绸之路》、《格桑草原》。看到来了100多名老外,姜伟开始向老外展示了他的巨型书法艺术。他接过郝小乐递上的一瓶白酒,仰脖咕咚咕咚灌下半瓶,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见他提起自制的50斤重的大毛笔,在塑料桶里饱沾墨汁,在长宽各10米的宣纸上上下左右纵情挥洒,一气呵成,一个巨大的狂草繁体“龙”字跃然纸上。
老外们刚开始是屏住呼吸观看,待见姜伟书写完毕,便禁不住发出一片惊叹声和啧啧声,如此的中国书法艺术他们哪里见过。“我要买,我要买。”一个大胡子美国人疾步走到姜伟面前:“多少钱,多少钱?我要留作到中国的纪念。”
姜伟略一沉思说:“这件书法,你到中国任何地方花多少钱都买不到,就一万美元吧。”
姜伟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出的这个价码,令人咋舌,那时的一万美元,相当10万人民币呀。郝小乐悄声对陈斌说:“军师的心也太狠了。”可那大胡子美国人竟也没还价,转身回宾馆取了一万美元就交给姜伟了。“看样子,你这位美国朋友是真喜欢中国的书法艺术,这样吧,我再写两幅字送给你。”
“那太好了,太好了。”美国人十分高兴。
姜伟令人笔墨伺候,书写了“海内存知己 天涯若比邻”。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条幅,并向美国人讲解了其中的意义。狂放、飘逸的书法令美国人非常喜欢,如获至宝,并热情地拥抱了姜伟。
每天晚上给老外演奏音乐,卖字,待三个月测量工作结束,共挣了叁万贰千零二百五拾叁美元。在那个年代折合人民币就是叁拾贰万多啊。面对如此巨款,姜伟与陈斌商议后,将大家召集起来说:“这三个月,弟兄们都辛苦了,白天工作,晚上演奏。挣得这些钱,每人先发一千,为什么不全分给弟兄们呢,我们要用剩下的钱再赚钱……”管账的宋光明打断姜伟说,“这些钱里有一万六千多美元是你卖字得到了,你应该多分一些。”
“不,这些都是弟兄们的,我一子儿也不能多分。”姜伟无私的心底和坦荡的胸怀,赢得了大家的尊敬和钦佩。他接着说,“平时队长逼着、摁着大家学习音乐知识,操练乐器演奏,今天是不是用上了,如果不懂音乐,不会乐器演奏,我们上哪儿挣这么多的钱。记住,这个社会是靠技能生存的。所以呀,弟兄们今后的演奏技巧还得往高的操练。”
“好!”“一定。”大伙儿纷纷表示赞成。
测量队从张掖迁回兰州后,姜伟用这笔钱租房开办兰州第一家音乐学校,一年有70多万的进项。随后又办了一家音乐酒吧,生意也很火。自此,陈斌不再货场扛麻袋当装卸工和卖血了。
这一年,全省职工文艺汇演结束后,省总工会提出,以陈斌他们为主,组建兰州黄河爱乐乐团,陈斌担任指挥。夏季夜晚,他们在黄河岸边的亲水楼台广场和市中心的东方红广场为纳凉的市民演奏交响乐曲。特别是姜伟策划的由陈斌指挥100名钢琴手夜晚在黄河岸边的亲水楼台广场演凑的交响乐《黄河》,更是轰动了兰州。他们到高校、工厂演出,普及交响乐知识。每年春节,都要举行新春音乐会。这期间,陈斌创作了大型交响音画《河西走廊》等多部音乐作品,特别是《黄河风情线》交响音画,用音乐手段描绘出了兰州百里黄河风情线上的黄河铁桥、雕塑“黄河母亲”、“水车园”、“羊皮筏子”、“白马浪”、“金城关”、“龙源”、“西天取经”、等,成为游客必听的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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