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晚年生活

她的晚年生活

春节回老家过年，街道、车站，到处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小摊小贩高声吆喝着，红彤彤的灯笼挂满树梢，一片祥和的节日景象。庄子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倒和平日的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说起来，近几年老家的变化还真大。一座座楼房错落有致，一条条街道干净整洁，一排排路灯亮如白昼。大姑娘小媳妇也和城里人一样跳起广场舞了，偶尔响起的炮竹和烟花提醒着人们，春节临近了。

从小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回到老家，竟有些忐忑。我性恬，喜静，疏于应酬。见到生面孔，不知该如何称呼，又怕失礼节，只好陪着笑脸散着烟，用含糊不清的言语向村人作答和问候着。媳妇和女儿也在我的指点下，胡乱称呼着。好容易逃进自家院落，这才长长舒口气。母亲平日和我一起住，早几天回家备齐了年货。哥嫂一家也已到家，打扫了屋子院落，贴好了春联。休息片刻，热气腾腾的饺子已上桌，吃着饺子，听着母亲讲着村子的人和事，心里难得的放松和安逸。说到张婶时，母亲深深的叹了口气。原来张婶一个月前打扫院子积雪时，滑倒臀部骨折，至今不能下床，好人怎么老是多灾多难呢，母亲说着眼圈发红了，我和哥哥安慰说张婶人好，一定会有好报的，同时提议吃过饭一起去看看她，母亲欣然同意了。

张婶住的地方离我们家不远，在另外一条街道。五间红砖瓦房，两间平房，被左邻右舍的楼房衬托的低矮了许多。院子倒还干净整洁，只是缺了点过年的喜气。“汪汪汪”，一只小花狗突然冲到面前，竖着耳朵狂吠着，后面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妈，来人了，你快点出来。”里屋走出一个年轻媳妇，小狗知趣地跑开了，还好，母亲认识，正是张婶的三媳妇。寒暄几句，走进里间南边的屋子，一股夹杂着药味难闻的气息刺的鼻子发痒，我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张婶看到我们进屋，极力想坐起来，可惜力不从心，母亲连忙劝她躺着说话。一年时间没见张婶，荒草般的头发，黑白参差的纷披在前额，眼睛几乎要合成一条缝了，口里微微地喘气，显然身体非常衰弱；脸上堆满了皱纹，露出很高的颧骨；瘦削的耳朵上还垂着一对银色的耳环，一件带暗花的棉袄；从袖筒里伸出来的那只手，颜色青灰，骨头血管都露在外面。见到我们，她很是欣喜，眯成缝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含糊不清的言语打着招呼。母亲一边安慰张婶，一边和她漫无边际的拉着家常。

农村里的人，大都希望有个儿子，不只为了传宗接代，更是为了防老。有个儿子，心里就会踏实了很多。张婶共生了三个儿子，小儿子三岁左右老伴就去世了。为了孩子不受委屈，一直没改嫁。她性格要强，泼辣能干，既当爹又当妈，一个人拉扯大了三个儿子。她还是村上的妇女队长，谁家发生矛盾，都请她去调解。她喜欢孩子，不管是是谁家的娃，不管干净还是鼻涕拉糊，她都可以抱起来逗笑，甚至亲吻他们脏乎乎的小脸蛋。孩子们都喜欢她，我还清晰地记得过年的时候，我和小伙伴跟在她后面讨糖吃的情形。

现在，孩子们大了，先后成家立业，她也就很少过问家事。她先和大儿子一起生活，大儿子算是村子里的能人，农闲时做点小生意，家里盖起了三层楼房，买了小车和两辆货车，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前年在平房上晒粮食，不小心踩空掉下来摔死了。家里顶梁柱倒了，媳妇将怨气全部撒到了她身上，骂她是丧门星，克死了公公，又连累了儿子。大儿子家住不下去了，她和二儿子商量，希望和他一起生活。二儿子以务农为主，偶尔也出去打打零工，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媳妇说了算，二媳妇连家门都没让她进。还好小儿子孝顺，接纳了她。虽然年纪大了，好歹身体硬朗，平时做做家务，给孙女做做饭，日子过得清苦，还好国家每个月100元的高龄补贴，日子还勉强过得去。但终究家底薄，人口多，负担重，光景过的恓惶。小儿子外出打工后，儿媳妇好像换了一个人，整天指桑骂槐，她只能忍着独自抹泪。现在摔伤了，生活不能自理，儿媳妇更是不像话，有时一天吃不上一顿饭，张婶说着就哽咽起来，又怕媳妇听到，就用被角捂住嘴，身体因激动一颤一颤的。听着张婶的诉说，我除了悲愤和心酸，竟不知如何安慰。

张婶命运坎坷，大半生为了子女和家庭的幸福而苦苦打拼。累了大半生，晚年该静静的去感受温暖享受幸福了吧，谁知老境竟如此凄凉，可悲而无奈。听母亲说，像张婶的情况在农村还很多。有的家庭也不是因为子女不孝顺，而是现在人的寿命长了，有的子女已六十多岁，也迈入老年行列，上有老下有小，照顾父母已力不从心。经济条件好点的家庭老人境况还可以，条件不好的家庭，大多数青壮年都托儿带女外出打工，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家里往往只有老人留守家业。这些老人除了农田劳作，大部分时间只能忍受孤独寂寞病痛。

从张婶家出来，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什么是家？”有温馨的地方才是家。可是，像张婶一样的中国农村老人们，她们似乎很安然的等着日升日落，她们没有退休金，也没有什么社会方面的福利，更不会奢望参加老年组织的社团活动，他们这些人最大的希望就是身体能够健康，子女儿孙满堂。他们其实也都寂寞着，到中国实现精准脱贫、全面小康的那天，也定会让农村的老人们都过上丰富多采的生活，我和大家都期盼着！（蔺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