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石

根  石

（一）

到单位报到的第一天，我们几位新进人员便被统一安排到铁谢工程班，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学习锻炼。在这里，我第一次认识了根石。

7月28日傍晚，雨后初霁，天色尚青。工程班的王占国班长带我到河边，边走边聊。从黄河两岸的轶闻趣事，到孟津古渡的历史变迁；从当地的乡风民俗，到龙马负图的远古传说。

最后，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男孩，怀着保家卫国的绿色梦想进入军营，服役期满后，他来到孟津，把心爱的军装换成了印有“黄河”二字的冲锋衣。

转眼十年，当年意气风发的小伙子成了家，有了孩子，蜕变为一个沉稳有力的中年男人。十年间，一项又一项发明从他长满老茧的指尖流出：挖掘机辅爪、气动润滑装置、装笼箱、气动封笼器……他的名字一次次地出现在各类获奖名单的显眼位置，大河上下，人们都记住了这个名字——王占国。

聊天快结束时，王班长把目光转向了坝基，“根石，不张扬，不浮夸，能负重，敢担当。小黄，你刚来到单位，要沉下心，弯下腰，把工作做好。”

一个月锻炼期很快到了尾声，要回机关了。临行前，王班长送给我一块椭圆形的小石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眼神很温暖，像哥哥。

在这条举世闻名的“悬河”侧畔，有数以万计如王班长这样的治黄职工：水文、测绘、工管、水政、养护……我无法一一列出每一个人的名字，甚至于根本就不认识他们。他们的籍贯、专业、爱好，我都无从知晓。然而这其中的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存在，大家在互不相同的地方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用汗水和热情，守卫着九曲回肠的黄河。

根石如此，人亦如此。默默无闻的背后，是重若千钧的责任和担当。这是一份需要用一生去履行的约定，而我们，都是缔约人。

（二）

一块石头，在大山深处等待了千年万年，只为等到懂它识它的人。终于有一天，它走出大山，开始了自己真正的使命。

与其他石头并无二致，只因被沉入了水里，像是堤坝的根，于是被唤做“根石”。做为定坝基、守堤脚的先头兵，根石无法像其他一同从山里挖出来的兄弟姐妹一样，仰望碧蓝的天空和翱翔的鸟儿，也不能欣赏水边的垂柳，呼吸新鲜的空气。甚至，它连自己日夜守护的大堤都看不到。

我无法揣测根石的寂寞，毕竟，与泥沙为伴的水底生活是如此冷冽凄清。但我知道，是它们，用身体抵挡着滚滚而下的第一波浊浪，也是它们，让黄河收起了狂野的嚣张。若是没有这些隐于水下的石块，大坝和长堤都无从谈起。

(三)

我愿做一块根石，把自己淹没在水里。河水冲刷着我的肌肤，水草缠上了我的身体。我的头顶没有璀璨的星空，只有浑浊的水；脚下也没有坚实的土地，而是淤滞的泥。可是我不难过，因为我守护着的，是夹岸而峙的百里长堤。

我愿做一块根石，让生命融进河底。这里是属于我的战场，有着山间故乡所不曾有过的幸福。身上的青苔是我的勋章，那从遥远天际奔流而下的河水，便是我存在的价值。也许有一天，我被冲离了大坝，被泥沙渐渐掩埋了身体，但只要黄河安澜无波，哪怕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我愿意。（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