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岁月火凤凰
更新时间:2019-02-17 18:58:23 来源:馨云公益 作者:吴显勇 浏览:3451次 评论:0条
导读: 写在前面的话:母亲,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是她赋予了我生命,如果没有二十七年前母亲的十月怀胎,我又怎样能够像现在一样去尽情的体会这世界的美好与邪恶?我又如何能体会那花开花落的凄美,高山大海的壮阔以及云卷云舒的畅快?但是母亲给了我体会美好的资本..
写在前面的话:母亲,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是她赋予了我生命,如果没有二十七年前母亲的十月怀胎,我又怎样能够像现在一样去尽情的体会这世界的美好与邪恶?我又如何能体会那花开花落的凄美,高山大海的壮阔以及云卷云舒的畅快?但是母亲给了我体会美好的资本,转身却将自己关进了另外一个维度的世界二十余年。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也许她永远的错失了这世间的美好,又或许,她正体会着我等凡尘俗世之外的另一种美好呢。
母亲,也是我一生中永远都绕不开的话题。我也一直都想要写一些关于母亲的文字,但是囿于本人文字水平实在太差,所以,拖了十几年,一直都未能实现这个心中的愿望。今天早上,天还未亮,父母依旧早早的起床劳作。母亲现在已经不会干涉我睡懒觉了,但是他们开门的声音还是吵醒了我。窗外鸡鸣犬吠的声音很大,让人有种想把公鸡掐死了炖汤喝的冲动。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的我,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不想起,也睡不着。迷迷糊糊中,听见了父母从厨房传出的一段对话,当然主要说话的是父亲,母亲只是偶尔应承两句。等我听明白的时候,我发现是父亲在厨房教母亲使用那个刚刚坏掉的沼气灶,对于母亲来说,这个还是比较有难度的,所以,父亲耐心的重复了很多次去教母亲。他们的对话,在这个宁静山村的清晨,是那么的特别,勾起了我心中对于往事的回忆。我记得,很多年来,父亲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教会了母亲使用电泵、电动磨面机、电动脱粒机、电视电扇、以及现在的电冰箱。父亲总是极有耐心,母亲也总能在他的指导下,慢慢的学会使用这些工具。每每想到他们此种对话的场景,我的心里总会感觉暖暖的。
筹备了十多年,一直没有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提笔写下那些心中关于母亲的文字,也许是时机未到吧,也许是缘分还没有到,又或许,最根本的还是自己能力太差。今天早上,父母在厨房里的对话,让我感动万分,心中暖流喷涌。我知道,我等待的那个时机终于到了。-----山野游夫 于古梓州凤凰山
一
我的故乡,是一个以宗性为纽带的小山村。旧名桂花树湾,得名于此处曾经有一棵硕大的桂花树,树形优美,香飘四野,乡人引以为傲,故谓之以名。祖上以田亩之故,由远方迁徙此地,百余年已。先辈辛勤耕耘,细心经营,年丰则博种广收以实仓廪,岁枯则开源节流以度危机,经年以往,由俭入丰,终成一方名族,声望乡里。故乡多山,属于典型的深丘地形,山势旖旎,林深树密,千万年来,自成一方胜景。故乡的门前有一条小河,虽无大江大河之气势,却是颇具小桥流水之情韵,蜿蜒而来,旖旎而去,树影婆娑,鱼肥水美。千百年来,依着那硕大的桂花树静静的淌过,见证着这个小山村曾经的辉煌往事,和着它粼粼的波光一起,东流入海,沉入历史的云天。
我的母亲,就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出的某一天,第一次来到了这个小山村。那时候的山村,经历了一系列众所周知的历史运动的折腾后,已然没有了往时桂花树湾的风采。只有依然矗立的老堂屋,像是一个经历了无数世事风雨的老人,无声的看护着他的后辈;河岸边的桂花树,就那样陪着,静静的审视脚下淌过的历史之河,无声,却极有力。1981年的春天,刚刚经历了改革开放的中国大地,上上下下似乎都洋溢着一片欣欣向上的气象,沉寂已久的桂花树湾,似乎也慢慢的恢复了往日的生机。那一天,阳光明媚,铺满了野花的山道上,正慢慢的行进着一个喜气洋洋的队伍,锣鼓声声,唢呐喑哑,一队年轻力壮的小伙,正抬着颜色鲜红的家具以及其它漂亮的嫁妆,脚步轻盈的行走在蜿蜒曲折的田径上。身着红装的母亲,走在队伍的中间。她对着天空,微微的仰着头,春日的阳光便满满的洒在了她年轻的脸上,她的头发被精心的梳成两个大大的辫子,披在身后,他们随着母亲的脚步跳跃着,像极了两个顽皮的小孩在母亲的肩头玩耍,那黑发微微的泛着光亮,似乎映着春天的气息与希望。
没有花轿,也没有华丽的嫁妆,迎亲的队伍,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尽如人意,但是,我相信,即使多年以后母亲再次回忆,当时她的心里一定也是非常高兴和幸福的。母亲沿着河流的方向而来,潺潺水声伴着她一路前行,那山与水的交响乐,对母亲来说,要远比身边那些唢呐锣鼓的声音来得好听。鸟鸣花舞的光景,也总能够勾起她少女的无限心思,自从早晨告别了娘家,一直走到现在,艳阳当头,她甚至还不确定前方的路还有多远。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那个未来的家——她未来一生的依靠,就在这条河流上游的某个地方,那个桂花飘香的小院,便是她下半生的归宿。所以,母亲很确定,只要顺着身旁的河流上行,只要一直有阳光和流水相伴,她很快就可以到达那棵桂花树下,那个她下半生赖以出发的起点。想到这里,母亲又望了一眼天空,阳光下,白云如挂,飞鸟如丝,它们轻盈的身姿,给母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在她后来生病的岁月里,也保持了时常仰望天空,静静的观看鸟儿飞翔的特殊习惯。
二
我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奶奶。这个厉害,有着两个层面的意思,一个是指奶奶的能力极强,另外一个意思则是指奶奶这类女强人普遍都有的一个特点,就是性格火辣,脾气暴烈。祖上因田亩之事迁居桂花树湾,至我爷爷辈已经是第四代。虽然经先祖辛勤耕耘,家势颇丰,名达乡里,但是经过了民国匪患及建国后的一系列折腾,往日胜势,早已不存。然而树虽枯而根尤巨,百年的家风传承毕竟还在,故往日名族之风,尚存些许。
奶奶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出生,四十年代与爷爷结为伉俪,九十年代末因病西归。七十年风雨岁月,经历了朝代更迭及后续诸多运动折腾之苦。奶奶共育有五子,皆抚育成人,新立居所,娶妻生子。因爷爷生性脾弱,且身体较差,故驭家之辛劳,全系奶奶一人之身,遭逢恶世,个中艰辛,可见一斑,其生命力之顽强,亦让人折服。
父辈五兄弟中,父亲排行老四。大哥为木工艺人,二哥入深山为伐木工人,三哥早年行伍于外,后期长时外出务工,且三人皆为脾性暴烈古怪之人,五弟入赘他户,离乡且远,故抚亲驭家之大任,又长期成为父亲生命之重。我一直都记得父亲多次给我说:当年为了给家里兄长修筑新房而中途辍学,耽误学业之事云云。父亲小学三年级而肄业,至今引以为憾。奶奶驭家前行,挟名族之余威,上尽善孝从侍奉长辈,下行威严以教儿孙,子辈得训,尽为勤勉之人。辛勤执世,名达乡里。至今每望月沉思,仍不免感叹当世当事之不易。
身逢恶世,为求生活,必有非常之态。回观奶奶平生,此语极明,即使到了今日,奶奶西归已经十七年有余,我仍然可以从各种人的口中听到奶奶当年的风云故事,当然其中不乏她如何刁钻泼辣之故事。我儿时曾随着奶奶共住了几年时间,对于这些往事,我也是初有体会,不过,我想对于我的父辈人来说,其体会必定更加深刻吧。
三
故县今名三台,旧称梓州,自汉唐以来,史缘尤长,为川东北之重镇。然而明末清初之时,战乱频仍,人口锐减,政府不得不徙它民以实旧地,故有清以来的三百年间,大量的移民从全国各地迁徙蜀地,特别以湖广地区为甚,史称“湖广填四川”。我的家乡也不例外,如今的居民,沿史上溯,皆为移民,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移民社会。我们祖上,就是自湖北迁入,几经辗转腾挪,才定居于此。
我曾在川大读书期间续编本族家谱,细读史料,数百年来的家族兴衰发展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一人之力,长途旅行亦绝非易事,况乎举族迁徙繁衍,个中心酸,是当今吾辈所无法体会的。但是古人又云,以史为镜。我们虽然无法亲身参与那场惊心动魄的迁徙运动,却是可以通过其他的途径,去发现一些信息,找到打开历史之窗的方法的。
在那场横跨了几百年的大迁徙中,发生了太多的故事,其中当然不乏妻离子散,辛酸悔悟之事,这场迁徙,给深处其中的人带来的影响持续至今,又或许,太多的故事,已经化为了一种符号,像基因一样在这群人的身上代代相传,并始终影响着后辈之人。
在天府之国蜀地之外的很多地方,川人就有“川耗子”的别称。这个称呼,我想有两层意思,其一指川人源于迁徙,也善于迁徙,所以感觉在哪都能遇到四川人;其二则是指川人生命力极为强韧,适应力与创造力都极强。当我们旅行于西部苦寒之地时,常常能享受到川人带来的福利,他们挟川菜之威力,独行世间,不论大江之畔,雪山之缘,又或是荒漠绿洲,林海雪原,他们都能泰然处之,辛苦钻营,世代繁衍,且多能成一时气候,令人叹然。
迁徙之艰辛,异乡之荒僻,资源之紧张,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川人形成了特有的脾性。初入生地,不得不聚族而居,抱团以取暖,故川人聚落多以血缘宗性为纽带,且规模不大。然而聚族而居,时间久矣,亦多生嫌隙,是非矛盾,皆由资源紧张而导致。所以,川人又总是给外人留下独来独往、斤斤计较、爱单打独斗的印象。仔细想来,这其实也非人之所愿,而是曾经的历史悲剧,已经化为血液,在川人的身上代代所沿罢了。
作为清初移民的后代,桂花树湾的一切,当然也就避不开历史大环境所带来的影响。聚族而居而又内斗频仍,互相协作而又恶性竞争,所以邻里不睦、妯娌不和以及婆媳失调等现象颇为普遍,至今亦是如此,数百年之积习,难以改变。及我外出读书工作日久,我常常会思考这样的问题:如今的川人,当年克服了种种艰辛,而由“外人”变成了川人,实为不易,然而历史与环境给人们带来的影响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严重的限制了川人向外发展的脚步。外面的世界发展是如此之快,人们却总是自我设限于那方山水之间的小世界,遗世日远而不自知,呜呼哀哉!
四
迎亲的队伍以极为缓慢的频率行进在铺满了野花的山道上。阳光那么远,野花那么香,那一朵朵棉花糖般的白云远远的挂在天上,鸟儿似乎也被那些嫁妆的鲜艳颜色所吸引,绕着迎亲的队伍,迎着春风自在的飞翔,享受着那个灰色年代的春天里难得见到的景致。身着红装的母亲,不疾不徐的走在队伍中,唢呐与锣鼓的声音交响着回荡在山谷之间,鱼跃鸟鸣,流水潺潺,所有的声响混成了一股声音的暖流,紧紧的包裹在母亲的身旁。
那一刻,幸福是那么的近。再等不了多久,母亲就会永远的告别她的少女时代而成为人妻。我想她也许从未如此的紧张,又是如此的期待,我想这一路走来,她也从未有过如此多的时间,去回忆思考那些青葱的岁月,那些注定要远去的时光。想到动情的时候,母亲就会稍微的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对着河流的方向,望一眼那个很快就会被称为娘家的地方。白鹭翻飞,阳光明亮,簇新的嫁妆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那光芒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母亲不得不微微的闭上双眼,以免看不清了脚下的方向。
队伍慢慢前行,迎亲的人们,显得特别的亢奋。然而在喧闹声中,母亲却陷入了沉思。离家越来越远,回望一眼已觉困难,前路何方,虽有清流相伴却也不免彷徨。前行的路上虽然充满了阳光与花香,那些已然远去的记忆,却又怎能说忘就能忘。外婆育有五子,两女三男,早年幼子不幸夭折,是为外婆终身之痛。母亲排行老二,上有大姐,照理应该是童年轻松之人,然而生逢恶世,父亲体弱,大姐又早嫁远方,故不得不过早承受家庭之重,上敬父母,下抚幼弟,个中艰辛,终难尽述。
因为后来母亲患病的缘故,我常常听人说起她生病前、特别是出嫁之前是如何能干的一个人,尤其是在外婆家,这种说法更甚。二十几年来,听得多了,也自然会有更多的思考,根据我的观察,我是相信人们所说的故事的。即使后来母亲不幸患病,但她身上的很多特质,却从未发生改变,她的聪慧与坚韧,足以让常人汗颜。
记得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我睡觉的房间,离厨房特别的近,我就经常在早晨听见早起的母亲在厨房独自哼唱《东方红》这样的歌曲,且嗓音清亮,甚是好听。因为母亲那时尚病重,所以我是不敢贸然打断她的,每每都是倚在墙角,静静的听着,有时,她开心的时候,能连续唱几首。有时候不经意,贸然闯入厨房,打断了母亲,她也不会发火,只是淡然一笑,面带羞色,继续做她手上的事情。那时候只是觉得这事挺有意思,就像我发现母亲很多时候还会记账一样。后来慢慢长大了才明白,母亲那孤独的歌声里,掩藏着太多的辛酸故事。
再往后,就很少能听见母亲的歌声了。岁月流觞,时光的脚步总是太过匆忙,我们正在经历的很多事情,都会很快的被时光之手掩藏,淹没在岁月的浪涛里。母亲出生于六十年代初,与父亲结婚于八十年代初,很不幸的,在她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母亲却与一个糟糕的时代迎头相撞。遭逢恶世,身无强家可依,而肩抚家之责,而后又不幸染疾,身患重病,此生可否痊愈,犹未可知。无数次的夜晚,我孤枕难眠,都会在心中暗暗诘问上苍,何所赐?何所欲!
近年来,老家新房已立,母亲病情见轻。我曾经不止一次玩笑似的请母亲再唱一首歌给我听。她不言语,只是微微一笑,转身,鬓已满霜。半生岁月,几世荒唐。
五
迎亲的队伍终于走到了村口,桂花虽然还没有开,空气中却似乎还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母亲终于听到了为她而想起的鞭炮声。那是我的家人为了迎接这个新入门的儿媳妇而专门燃放的鞭炮,火光四射,声震山谷。中国人都有逢重大事情燃放鞭炮或者烟花的传统,他们寄予了那些电光火石太多的情感,似乎点燃了一丝引线,绽放的的却是对生活的希望。
鞭炮声太响了,母亲微微的抬起手,轻轻的遮住了耳朵。母亲个性要强,却又是极内敛之人,半生岁月,皆求独善其身,而不与世争。然而我却认为,后来她患病的事实再次证明,也许恰恰是母亲的性格,导致了她后半生的悲剧。她面对阵阵炮声,本能的捂住了耳朵,却不知道,在那电光火石的背后,除了生活的希望,还有一个厉害的公婆、三个厉害的兄嫂和料难预测的世事。而这一切,又岂是掩耳自欺可以避开的呢?
迎亲的队伍终于卸下了他们肩上的重担,簇新的家具摆满了不大的院子,到处都是从四面八方前来祝贺吃酒的人。大家都以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吴氏一族新入门的儿媳,要知道,以吴氏家风之盛,当时对儿女婚假之事极为讲究。大家都认为,能够得到奶奶的认可,成为吴氏儿媳,皆非寻常之人。
上叩苍天,下祭宗祖,经过简单却不失庄严地仪式之后,母亲正式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老四家的,成为了母亲的新身份。在那个正在经历改革、处处推陈出新的年代里,母亲的到来,为这个家族带来了新的气息,似乎也带来了新的希望。
婚宴虽然略显简单,却是极热闹的。世事维艰,虽然无铺排之事,然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乡民鲜有娱乐高兴之事,且因为家族声望乡里,所以各方来贺者颇多。奶奶及各位叔伯,皆是极好面子之人,故四弟的婚宴,也算竭尽所能。自我成年之后,还经常听到乡人说起当年父母婚礼的热闹场景。只是说完之后,无不叹气连连,为母亲后来的命运扼腕叹息。
生逢恶世心何忧,驭家抚亲别难求。久居闺阁世事易,一朝红绸披上头。
白鹭相送向远方,太平桥头哭离愁。纵使野花千万朵,春阳难掩前路忧。
六
婚后的日子,简单而平淡。那时的中国农村,刚刚实行包产到户的改革新政,所以,相较于之前来说,农民的生活稍有起色。但是因为过去十几年经历了太多的折腾,制造了太多的问题,所以积重难返,农村生活还是难有根本改变。绝大部分的人,依然在为了解决温饱问题而全力奋斗。
新婚后的一段时间,跟其他农人一样,父母也是同爷爷奶奶一起居住的,父亲的三个哥哥皆在婚后另立新房,分家而食。但是到了父亲结婚,爷爷奶奶年已老迈,已经不可能再给父亲另立新居了。所以,直到一年多以后,父母才和爷爷奶奶分食而居,所得居所,也仅有两间旧房罢了。对此,父亲毫无怨言,他们在旧房的屋檐下搭了一个灶台,就算是临时的厨房了,开始了新的生活。我现在当然无从知道母亲当时的心境,但是根据我的分析,母亲自小便是一个好强且极坚韧之人,所以,家虽穷陋,但是分室而居,毕竟得到了更多的自主权,想必母亲心里应该是很高兴的。
后来外出学习工作,再后来新居终于落成,搬离老宅,每次返乡,我都保持着经常回旧宅驻足观望的习惯。我喜欢静静的站在那个不大的院子里,观光影变幻,云卷与舒,或者倚墙而立,听风声雨声,鸟语蝉鸣,还有那些很久以前只是在早晨才想起的清亮的歌声。拨开岁月的浮华,我怀念着那些可以倚在墙角听母亲静静歌唱的日子,那些只属于她的年轻与风华。
新家初立,父母只得黄土青瓦的旧房两间,婚后第二年,母亲诞下了姐姐,本就局促的两房之家,更显得拥挤不堪。我想,能拥有一个更为宽敞明亮的新房,是母亲最大的愿望吧。但是直到六年后,家境渐好,父亲才决定加建新房,以勤家业。只是,对于母亲来说,这个决定来得太晚了。
母亲婚后的生活,总体应该是平静安稳的.当然,根据我后来的观察,那些年母亲肯定少不了会受到奶奶的苛责以及妯娌不和之气。1983年的冬天,母亲诞下了我的姐姐。新为人妻,继为人母,母亲在两年的时间里,完成了一个女人最为重要的人生转变。虽然那些年父母的生活细节我无从得知,但是我也不难想象,对于母亲来说,那肯定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但同时也许也是她一生中最坏的时光。
在我的家乡,所有关于母亲从结婚到我出生之前的这段时间的话题,都是难以涉及的禁区。人们仿佛都会有意无意的对我避开那段时间的任何讨论。但是,根据我的性格,越是这样,我越是好奇,结合母亲后来的病情,所有的一切都激发了我想要对那一段时间曾经发生的故事一探究竟的欲望。
七
我们家新建房屋的墙塌了!母亲是躺在床上待产的时候,从慌乱的人群中知道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的。那时候的她,已经临产在即,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在接生婆的陪伴下等待着我的降生。庆幸的是,垮塌的墙体不是太多,也没有造成伤亡,所以这个消息也没有对母亲产生太严重的影响。在母亲的努力下,我还是顺利的在那个多事之日的下午,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有些事情的发生,就是这样让人不可思议。我出生的时候,竟然遇到了家里新建房屋墙体垮塌这样的事情,以至于后来母亲患病,乡人更有传言,说我命太硬,克母。甚至于我儿时还有一段被大人逼着改口叫我父亲为四爹的经历。因为我是一个从不相信命运之戏的人,所以至今想来,当时的种种事情,仍不觉荒唐可笑。当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命硬克母,但是我嘴硬是很确定的,谁也没能剥夺了我管自己亲爹叫爸爸的权利。
我老家的房屋建筑传统是采用粘土夯筑墙体,材料来源广泛,施工工艺也不是特别复杂,当时垮塌的墙体并不是特别多,所以很快就又重新夯筑完整。新筑的房屋,墙体厚实,青瓦铮亮,房间宽敞明亮,给人以家的安全感。我的降生,毕竟也给这个困顿的家庭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新气象,整家庭都笼罩在一种欢乐向上的气息中。我想,月子中的母亲,看到眼前的这一切,应该是非常高兴的吧。我出生在农历正月月末,正是一个冬去春来的日子。过去的几年,生活虽然艰难,但也终于慢慢看到了起色,幼子初生,新房已立,在1987年的那个早春,一切似乎都在逐渐的变得更好,一切事物似乎都充满着春天的希望。
然而,命运之神却向这个家庭开起了玩笑。当这一家人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之中的时候,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某些事情,正慢慢的滑向黑暗的深渊。
八
爷爷西归的消息,让这个以宗性为纽带的小山村,顿时陷入了悲痛与慌乱之中。父母与爷爷奶奶隔墙而居,平时起居照顾,自然要多几分责任,再加上父亲又是极为宽厚朴实之人,所以,从感情上来说,爷爷的去世,对父亲的触动很大。多年以后,父亲曾经在无意间跟我说起,正是爷爷的猝然离世,让他明白了生命之轻,在后来的生活里,也就多了几分淡然。成长,有时候真的是一个很痛的过程,我们往往会沉溺于现状而不得自拔,只有当某些痛彻心扉的事情发生的时候,猝然的打击,才会让我们在顿悟中成长。以亲人的去世,换来的醒悟和成长,过于沉重,这种痛,很多时候是生命过程所必须面对,然而却往往是生命本身所难以承受的。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醒悟往往也是迟到和错过的同义词。爷爷的去世,让父亲成长了许多,更加明白了生命之义,这是父亲的进步。但是对于母亲来说,父亲的成长很明显来的太晚了。母亲疯了!父亲是从邻人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开始他并不相信,以为只是邻人妄言。他只是觉得母亲坐月子的这段时间里,偶尔会有一些莫名的抱怨和牢骚,有时候会说出一些让他不明所以的话来。但是因为忙于修建新房,新房初立,爷爷又驾鹤西归,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太忙了,以至于他忽略了自己的生活,忽略了自己的妻子不寻常的变化。
春天再好,阳光还是藏到了大山的背后,黑暗的时刻最终还是到来了。有一天,他突然发现母亲衣衫不整的在院子里晃荡,她撇下襁褓里的我,任由我无助的哭闹,她就那样漫无目的的在院子里游荡,嘴里不停的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时而蹲在地上,时而又仰望天空,指着头顶掠过的飞鸟,时而破口大骂,时而狂笑不止。农活归来的父亲,看着眼前的一切,被惊得目瞪口呆。他有点懵,很久也没有回过神来。他想起了邻人的传言,极度的诧异与慌张演变成了绝望的恐惧。他放下农具,对着母亲大声的喝斥,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唤醒母亲,让母亲回家,回归正常。但是,他并不知道,母亲把自己走丢了,她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父亲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他抬头望向天空,那一片黑暗混沌,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有些不明白,命运之神像是专门的针对他,而且完全是有备而来的感觉。自我出生的那天起,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这个内敛的年轻人感到困惑与迷茫,他又想起了前些天邻人的传言。现在,他似乎不得不去接受这样的事实:那些些传言似乎已经变成了现实。母亲突然出现的变故,让这个七尺男儿感到无助和彷徨,一种深深的恐惧与绝望,重重的压在了他的心上。阳光依然,生活却已经不复往昔。本来已然慢慢变好的生活,却被现实无情的击碎在地。我一直不敢仔细的去想父亲当时面临这一切变故的时候是怎样的心境。我不敢想,是因为我一想到就会心痛,那是一直钻心的痛。
九
母亲的病,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而变得越来越严重。她经常衣衫不整的外出游荡,也常常会忘记了回家的路,她把自己放逐在山野中,去追逐春日艳阳、野花芬芳,归巢的倦鸟和那溪流中千年不腐的流觞。她像一个少女那样去追逐她身边的一切美好,可恰恰就是把自己丢在了回家的路旁。有时候,她也不会把我独自留在摇篮里,而是会带上我一同放逐,给我展示她的美好世界,对我说一些也许她自己都不明白的话语。白鹭飞过,她回首上苍,倦鸟归巢,她便将我挂往树梢,她听鱼儿浅游,也曾把我置于河畔青草之上。凡此种种,至今想来,总是泪如雨淌。
因为乡人浅陋,不知母亲为何病灶,加之刻薄泼辣之人甚多,所以母亲病情恶化之后,并无积极治疗补救之行动,反而是喝斥、咒骂以及歧视接踵而至。甚而有人诬称母亲无病,只是装疯卖傻而已。幼时不谙世事,我也曾经抱有此种荒唐想法,但是后来逐渐明白事实并非如此。母亲患病至今二十七年有余,我想如果谁要是有本事这样认真而执着的装疯卖傻二十余年,有此毅力与坚韧,那一定是做大事的人才。所以,如今再面对这样的妄人之言,我只能哑然不语。与人争强,于世何益乎?
母亲患病,父亲受到的冲击为最大,而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也是深受影响。至于叔婶表侄之辈,则是隔岸观火,甚至幸灾乐祸之人甚多。即使多年以后,我已经大学毕业工作日久,仍然有人试图非难我的母亲。其世殊为可憎,其人殊为可恨。但是也许很少有人想过,母亲患病,实际上受影响最大的人是我。我出生不足三月而遭此变故,这给我的成长带来了巨大的影响。直到今天,甚至是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得不面对这样的问题,并尽全力去弥补成长之痛。我称之为赎罪。常饮杜康液,对月忆山村。平生无憾事,唯忧母病深。
十
母亲患的是精神分裂症。当精神病院的医生把这句话告诉父亲的时候,他显然不知所云。这样专业的术语,对于小学三年级毕业的父亲来说显然太过高深了。我不知道当时的医生是如何给父亲解释的这个专业术语,又或者根本未予以解释。因为我非常的确信,我上了大学之后,查了很多资料、咨询了华西的老师,终于弄明白了母亲的病情及可能的起因之后,父亲才从我的解释里明白了母亲的确切病情。
母亲患病后,家里整日不得安宁。父亲最终还是决定同我的大舅带着母亲去精神病院治病。治病的过程是痛苦的,以至于它给我父母和大舅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母亲患病后,就几乎失去了与人正常沟通的能力,所以,带她去医院的过程是强制性的。因为同样的原因,精神病院的治疗措施也是强制性的,其野蛮与暴力程度,超过了大多数人的想象。特别是在当时极其落后的条件下,这种状况就变得更加突出。
母亲治病的过程,父亲从未对我详述,我也不忍细问。我想,很可能是因为他觉得那个过程太过残忍,而不愿再提及吧。他只是曾经给我透露过一个细节,就是电疗。这是当医生遭遇病人躁动反抗的时候,医生会为了让病人恢复平静而使用电击的所谓治疗方式。此等暴行,与看守所刑讯逼供无异,其野蛮与暴力的荒唐程度,是我所难以想象的。父亲每念及此,我都能做昏黄的灯光下,看到他眼中的点点泪化。
当时的三台县精神病院,并不在如今的县城北部郊区,而是在县域南部的云台观。这是一个由皇帝敕令修建的皇家道观,规模为川中第二,当时的圣旨至今仍保存完好。这个道观在宗教界和信众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力。然而因为种种历史原因,当时这里却是县精神病院所在地。我曾经到过此地数次,实乃一方宗教胜地,然而作为医院,我却实在难以想象其水平究竟几何。
我无法知道母亲当时的就医细节,但是我想下面这几个事情,却可以让我明白很多很多。其一,父亲从来对此过程避而不谈;其二,就医回家后,母亲与大舅的关系始终不睦;其三,母亲从此以后拒绝任何跟药物和医院相关的事物。这三个事情,二十余年来,我是一直看着眼里,想在心里。我想,我已经不需要知道更多的细节,就已经可以断定,母亲就医的那段时间是父母一生的痛了。
我高中毕业之时,因为获得了一笔助学金,就寻思着能否给母亲治病,以图根治或者最大限度的缓解母亲的病情。但是在求证了医院的意见和父亲的意见之后,我还是决定放弃。不为别的,只是不忍心把母亲再关进医院受罪,以母亲之刚烈脾性,我不敢想象如果再次强制她入院接受治疗,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影响。而这个过程,会给父亲带来怎样的影响,也是我所不敢确定的。
我想,放弃让母亲入院治疗的想法,并非是我无能或者逃避责任的不孝行为,而是我经过慎重的思考过后,决定用更加智慧的方法——当然也可能是最辛苦的方法,为母亲创造一个更好的,更宽松的生存环境,以缓解她所面临的压力。我会和父亲一道,尽我的最大努力,去尊重她,照顾她,直到永远。母亲的病,本来就是因为压抑过度抑郁而起,也许我们的努力可以缓解她的病情也未可知呢。如果最终实在好不了,那么就让母亲这样顺其自然的了此余生,又有何不好呢?
这是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定。我和父亲都不得不面临着世俗和道德层面的双重压力,对于父亲来说,不管是否给母亲治病,都是矛盾的两面,是一个很难下的决定。而对于我来说,我的决定,让我很长一段时间背负着不孝子的名声。但是至今的事实证明,我和父亲的决定是对的,在我和父亲细致的努力之下,母亲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这是很让人高兴的事情。阳光总在风雨后!我想,现在的我,对于这句话应该又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感受!
十一
不过,实事求是的说,从医院回来之后,母亲的病情还是有所好转的,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她不再到处游荡了,而只是会时不时的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来。因为精神分裂,除了现实的生活之外,她自有另外的一个世界,而且,根据她的表现,很明显母亲在她的另外一个世界里也过得很不开心。病重的时候,她会经常无端的对着天空叫骂,而且被骂者多为有名有姓的邻里之人。小时候,我不明白我的母亲为什么会患病,但是我很清楚一点她为什么要开口骂那些人。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她无力与他们对抗,甚至我的父亲也无力与他们对抗。所以,母亲采取了一个异常极端的方式,把他们划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在她的骂声中,我也大抵知道了母亲患病的原因。
我又想起了母亲在婚礼时掩耳走过鞭炮的举动,一直以来,她都试图把自己与世界隔离。但是,也许她不懂得,在大部分的时候,独善其身其实是不可能的。如今,她采取了这样极端的方式,她无法面对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矛盾,她抑郁成疾,把自己真正的关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与那些欺负她的人战斗。在那里,她无所畏惧,无比的勇敢。只是,她把自己关入那个世界的时候,同时也对她的家人关上了心门。
我见过母亲绣花纳鞋底,还有绣枕巾。她的专心致志表明它不是一个善于一心二用的人,所以,当她对她的家人关上心门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就真的是一片灰暗了。母亲把自己关进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们便再也无法跟她进行正常的交流。她说的话,做的事,都是那么不同,大部分的时间里,她的逻辑是那么简单,纯粹到我们这等俗人无法理解的程度。她不再关心她的家人,不再关心尚在襁褓里的我,也不再关心她身边的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
父亲当然很难接受这样的变化。这个内敛的男人脾气变得更加暴躁、易怒。他试图更加努力的生活,拼命的劳动,想要以此来抵挡母亲患病后来自各方的压力和诋毁。但是他的努力在参考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无力,在周围邻人的关照下,我们家的生活一直难有起色。生活的重压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头上,这个曾经性格开朗、积极向上的男人,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当然,对于年幼的姐姐和我来说,母亲的状况也是难以接受的。母亲患病,意味着三岁的姐姐和和三个月大的我失去了一个本来最能依靠的母亲,也意味着我们再也得不到一个正常的母亲应该给予孩子们的关心和爱护。我们的童年生活就此陷入了难以名状的黑暗之中,不仅得不到基本的母爱,反而不得不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甚至是歧视与羞辱。这种状况,直到我考上大学之后,才有所好转。我时常会想,人性之恶到底是何其夸张,多么的不可思议,当年那些歧视和羞辱我们的人,是在怎样的内心驱使之下,做得那样的坦然,那样的问心无愧啊。至于母亲患病,对我和姐姐的人生带来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也许我们谁也不能得到确切的答案。也许要等到那一天,我已经悟透了这个世界的轮回,才能明白这一点。我曾经有过概况:也许我需要用一生来赎罪!
因为无知和恐惧,自我记事起,在我的印象中,我们与母亲的关系便是对抗,无论什么事情都是和她对着干。我不明白我的母亲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她会给我带来如此多的烦恼和困惑,为什么本来应该是我们最可依靠的母亲,最该给我们关心和爱护的母亲,会成为那些所谓的亲人欺辱我们的原因。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陷入这个问题不能自拔。彷徨与困惑,伴随着我的整个少年时期。
十二
工作之后,我保持着经常回家的习惯。特别是去年买车之后,我几乎是一个月至少回家一次。我是一个喜欢旅行的人,但是我从不冒险,我始终谨记“父母在不远游”以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这两句话。我酷爱漂荡,但是更怀念黄昏中油灯的光芒,那是儿时关于家庭的难得的温暖记忆。二十七年的时光,生活教会了我太多的东西。每次回家,不管时间长短,我都会去那几个固定的地方看一看,坐一坐。溪水静流,时光凝息,夕阳染红了西山的晚霞,为浓密的山林披上了金色的外衣。月圆星繁,岁月静好,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然而一切都已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那棵乡人引以为傲的桂花树,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叫不上名的荒草杂树,占据着那个原本不属于它们的尊贵位置。它们无视此地曾有的荣光,趾高气扬的生长着,杂乱无章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曾经作为家族象征的老堂屋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建的二层小楼,毫无特色的新房,卑微的呆立在巨大的香樟树下,有些不伦不类。面对着被它取代的家族荣耀,不知道它是否曾经有过一丝的懊恼和悔意。曾经作为唯一公共水源的古井,也被围入了那个小院之中,成为了私人的领地。这个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山村,也同中国大地上正在经历的变化一样,百年的传承,正在坍塌。曾经的繁荣,宗族的荣耀,都化作了历史的烟雨,随风飘去了。那远去的步伐,任谁也挽留不住。
母亲的病情,在我上高中之前,并未有明显的好转。她以自己倔强和高傲的性格,同时在两个世界战斗。她的日常行为,慢慢的开始变得与常人无异,只是时不时突然冒出的叫骂声提醒着我们,在母亲的生活里还有着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我不能确切的知道,在她的另外一个世界里,她是否开心,但是我至少明白一点,在那个世界里,没有人会像我这样时常同她冲撞,也没有人会像在现实生活中那样欺辱她。至少,在那个我所不能理解的世界里,她占有者言语上的主动权。
母亲把在现实世界中遇到的所有不顺、所有烦恼都划到另外一个世界里。也许在那里,她不会感受到现实世界中那样的无助和孤独。母亲是一个脾性甚烈的女子,她会极力去维护所有她认为属于自己的利益,她的土地,她的房屋,还有她的家人。只要她认为这些与她关系最为紧密的人和物收到了侵犯,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奋起反抗,只是,她的反抗,是在她的另外一个世界里。如果她觉得自己的权益遭受到了侵犯,母亲的脾气会变得狂躁,并以她特有的方式,对那些激怒她的人表示自己的布满和抗议。
有一个画面,一直都被我藏在内心的最深处。那时候我还很小,上小学吧,放学后我从邻居家里跟其他小朋友玩了游戏后回家,母亲把我拉到门后,满眼泪光的望着我,问我他们是不是欺负我了。她深沉的脸色吓到了我,我没有回答她。她松手让我进屋,然后自己走到了院子里。我一转身,就听见她又开始了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对话。那凄厉而愤怒的骂声,深深的震撼了我幼小的心灵。我想我太过粗鄙,也许我永远都不能体会母亲那些骂声后面掩藏的东西,是愤怒,或是无助,或是挑战,或是对自己不能保护自己孩子的自责?!
事实上,那一家人的主人确实常有欺辱我的举动。我想母亲患病之前,她对身边很多人的为人是很清楚的,她在心里对他们有着难以名状愤怒和怨恨,所以她才会有如此的行为吧。面对生活,我们总是很难掩饰自己的贫弱。无知和恐惧往往演变为强大的破坏力,摧毁它所遇到的一切。母亲生病已久,我们很少会认真的去思考母亲的病因和病情,也很少积极认真的努力去做一些事情,以改变现状,改变母亲生存的环境。反而是我们一味的责难和对抗,让母亲又承受了太多额外的压力,来自于她最亲近的人的压力。也许母亲在她的另一个世界里做出了所有的努力来保护她的家人和她身边的一切,在那里她付出了所有的勇气和毅力。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却不能得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反而是更加严厉的喝斥和责难。至今想来,往事难提,泪潸然难以自禁。
有多少的夜晚,母亲曾孤枕难眠,又有多少的日夜,她曾在墙角偷偷的抹泪。陷入无知与恐惧中的我们,何曾想过要停下来,读一读她的心思,听一听她的孤独,摸一摸她的疲惫,陪一陪她的眼泪?我们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做得很不好很不好。其实母亲是一个极其爱笑的人。自从她把自己关进另外一个世界之后,现实生活的所有苦乐对她便失去了意义。她想笑,是因为她在那个世界里过得开心了,她要哭,却是因为我们冲撞了她。母亲的笑,像蓝天一样纯粹,那是一种被凡尘俗世所困扰的人所不会有的笑容;但是母亲的哭,却也是那么的彻底,无数次与母亲顶撞之后,我都看到了她眼角的泪花,我何曾好好的想过,那泪花背后,掩藏了母亲多少的孤独和绝望。
急行世事几春秋,孤枕难眠梦何求。桂花树下落花雨,何得亲人化烦忧。
十三
当父亲不得不背上行囊,离乡打工的时候。母亲的生活,再次被彻底的改变了。父亲在兄弟中排行老四。因为五弟入赘远方,他就成了在乡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我的家乡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父母年老,多与幼子同住。爷爷1987年西归,奶奶1998年驾鹤西去,在离开之前,他们的养老,皆由父亲担负主要责任。整日挑水砍柴,具薪备粮,细心照顾,岁月连连,父亲从无怨言。那时候,适逢改革开放的大潮,农民外出务工者甚众,我的众多亲戚都成了赶潮儿,也多少挣了一些钱产回乡,乡人皆为之侧目。对于这些发生在身边的变化,父亲当然是看在眼里,面对家里一筹莫展的困境,父亲又何尝不想外出一试,为改善家庭生活寻找新的希望呢?
但是直到2000年,父亲从未离乡外出。他曾经告诉我和姐姐,如果她离开家乡,奶奶连吃水都会成为问题,只一句话,便道出了他肩上所担的责任。但是他同时也以告诫的语气给我和姐姐说过很多次,如果他外出务工,以母亲现在的情况,恐难有活命的机会。父亲的担忧,不无道理。那个时候,我与姐姐皆不甚明事,整日的与母亲对抗的厉害。父亲这话是给我和姐姐说的,也是对我和姐姐的一种警告。但是他更多的担心则是来自于那些如狼似虎的邻居,那些所谓的亲戚二十多年来得所作所为,他太了解了。他没有理由不担忧母亲的处境。但是生活所迫,命运如斯,又能何如?
2000年夏,因为当地学校野蛮的横加阻扰,我未能通过正常的方式升入镇上的高中,对于此事的严重性,学历较低的父亲不甚明白,且困顿的家境,他也不敢对我的未来有过多的奢望。但是懂事较早的我非常明白这个变故对我的人生来说会有怎样的影响,所以我以绝食自闭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抗议。父亲无可奈何,只得费尽心机,托人打听为我花钱买学的可能性。最终我如愿进入了镇上的中学,然而却花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在现在看来,一千块钱而已,真的不算多,但是对于当时的家境来说,这已经足以让父亲面临倾家荡产的压力。就在那短短的十几天里,父亲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我一生的决定,但是无度的奔波和焦虑,也使得父亲在瞬间就衰老了许多。费尽了所有努力,终于处理好了我的入学事宜,父亲明白,不得不做出更大的决定了。继续待在家里,生活已然无望,这个已经45岁的男人,不得不卷起行囊,挥泪离开自己的家乡,抛下妻儿,被卷入那场汹涌的浪潮,飘向那未知的远方。那个夏天,对我来说,是终身难忘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绝望的气息,再次笼罩了这个命运多舛的家庭,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我还记得,父亲出发的那个早晨,我起得特别的早。我帮他收拾行李,听他给我说很多很多的话,给我说对家里家事农活的安排,对我学习的期望,也特别叮嘱我,马上就上初中了,不小了,不要动不动就跟母亲顶撞,要多帮助她,不能让母亲因为他离家外出而失去了活路。母亲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我们。我记得,那个早晨,母亲特别的安静。她不明白我们在做什么,更不清楚这个家庭即将发生的变化。她甚至还不知道,从现在起,她那柔弱的肩膀,将不得不挑起一副怎样的重担,承受这个家庭的苦难,以及社会发展不公带来的累累恶果。然而,母亲还是觉察到了一些异常。因为她从未见过父亲在家里如此大动干戈的收拾行装。我和父亲出门的时候,父亲淡淡的和母亲告别,让她要远离水电以及各种危险的事物,土地,也少种一些。母亲不语,末了,只是淡淡的问父亲一句: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多么简单的一个问句啊。短短的五个字,包含了母亲当时内心所有的情感。她不明所以,父亲为何要离开,她也不知道,父亲要去到什么地方,在那里,他有将有怎样的生活,他将要在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她更不知道,离开了父亲,谁还可以保护她,这个家,又该如何才能撑得起。
对于常人来说,这是一个异常简单的问题,但是对于父亲来说,他却是无法向母亲解释的。因为于母亲来说,任何的解释都过于复杂。最后父亲只是无奈的对我笑了笑,然后淡淡的对母亲说:我出去当工人了。因为二伯父就是一个伐木工人,常年离家索居。而母亲患病以前,就知道这个事情,所以,她接受了这个解释,重又躲回了黑暗之中,不再言语。我和父亲提起行李,向乡上走去。清晨的山村,有着一种别样的美丽。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祥和,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慵懒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山谷。西边的圆月还挂在山巅,东边的天空却又急急忙忙的泛起了微红。几声鸡鸣,数声犬吠,侧耳屏息,似乎还能听到稻谷生长的声音。溪水流觞,湿露露的空气中,浸着一股奇异的芬芳。
父亲似乎也故意的放慢了脚步,他抬头望向前方的山林,那里轻雾弥漫,山峦重叠。未来,对于他来说太遥远了,也太过陌生,就像他前方的风景。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步入了幻途,迷障了双眼。我又何曾知道,父亲那一步三回头的身影里,有着多少的彷徨与不舍。我提着一小包行李,慢吞吞的跟在父亲身后。我一直试图去搜寻父亲的频率,跟他说说话,但是他用大山一样的沉默回应了我。我不知道,在车行山道路渐远的时候,父亲是否回望过孤立街头的我,是否回望过大山背后站在黑暗中的母亲,当他看到那渐行渐远的故乡的山水和那通红的朝霞时,他是否泪湿了双眼。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回想起那些岁月时,我知道,在那个充满了离愁的早晨,当母亲无声的躲入黑暗中的时候,当父亲关上车窗、擦去泪花的时候,我的生活也将开始改变。我将不得不以12岁的年龄,承担起太多的责任。
孤月高悬夜难眠,游子回首望故乡。前路艰险且苍苍,别妻离子心何茫。
十四
母亲就这样被生活直接推上了前台,凤凰涅槃,独自面对生活的风雨彩虹。父亲离乡以前,因为生活困顿,为了改善家业,他想了很多办法,也做了很多事情。父亲虽然是小学三年级文化,但他是一个聪明之人,只是因为太过朴实,过于谨慎,就显得有些胆小。加上母亲长时间病重,不能提供帮助,全家老小的负担实在过于沉重,所以,虽经父亲辛苦经营,家业缺始终未见好转。父亲以一人之力,曾经承包过七八人的土地耕种,在养猪事业上也颇为尽力,巅峰的时候,家里有大小生猪四十多头。但是这一切都意味着巨大的劳动量,全家人,包括幼时的我,都是终年忙碌,即使逢年过节,也无休息的概念。十余年如一日,其间辛酸,至今回想,仍不免颤然。而父亲离乡之后,这个家就重重的落到了母亲的肩上,虽然各方面的农活都有所缩减,但是减去者不及三分之一。这终究还是是一笔极其繁重的负担,而母亲以她瘦弱的病躯,一挑,就是九年。
自2000年离家,2009年因病返乡,父亲离乡共九年整。去时少年头,回已满鬓霜。在这九年里,我读书在外,姐姐务工他乡,皆极少返家。唯有母亲一人,独守空房盼亲归,苦苦支撑。父亲外出后,母亲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独自揽下了所有农活,她学会了作为一个农人所必须的所有技能,担挑背扛固然不在话下,就连耕田耙地这样本该壮年男子才能干的重体力活,母亲也自学成才,并且样样精通。回望乡野,再无他人。然而,对于母亲来说,农活的艰辛并不是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最让母亲难受的,是父亲离乡后,她的生存环境变得太恶劣了。乡人本就脾性顽劣,尤喜欺软怕硬,对母亲的欺辱则更加嚣张,动辄横加苛责,任意羞辱。当我的面辱骂母亲,对我来说已经不是稀罕的事情。虽然他们行为恶劣,但是至少原来有家人在身边,可以为母亲减轻压力,让她的生存环境更为宽松。
春种秋收,夏暑冬寒,九年岁月的寒霜,染白了母亲的双鬓。她是那么的艰辛,那么的孤独和无助。一个人的日子里,没有亲人的照顾和帮助,她受尽了屈辱,委屈的泪水只能泼洒到她的另外一个世界里。生活和情感的双重压力,让她不堪重负。所以,在我上初中的三年里,母亲的病情,又有加重的趋势。有一件事情,我至今仍记忆犹新,足以证明母亲在那段岁月中所遭受的际遇.村里有一口古井,本为祖上掘之以供族人共用。一直以来,我家业时常从这口井里挑水饮用。然而有一次我周末放学回家,看见水缸底有一层厚厚的沉沙,不明所以,遂寻母亲以问缘由。母亲见我回家,大恸,抹泪相告:有人不让她到井里挑水饮用,故而不得不去河里挑水。我听罢顿觉晴天霹雳。如此恶人,天不遣之,公道何存!
然而,更让我觉得心痛的是,那时我刚上初中,以此幼龄,尚无能力与其人相抗衡。我能做的,只是每次放假回家,都亲自去井里挑水,为母亲盛满家里所有的容器。每每及此,母亲总是静静的看着我,默然无泪,像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呆立屋檐。我在外上学,毕竟不能时常在家,所以,我不在的日子里,母亲又不得不去河里挑水食用。天黑路暗,河岸湿滑,无数的夜晚,我都梦到母亲不小心滑入河中,夜半惊醒,泪侵孤枕。夜阑珊,孤月圆,夜半惊梦时,尤以慈母念。星漫天,倚窗栏,蛙声齐鸣日,何能返乡田。
母亲的饮水问题,直到2007年,家里钻了一口深井才彻底得到解决。整整七年,母亲竟然在饮水这个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上遭遇如此的困难,她在其他方面的遭遇,实在让我难以细想。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我上中学的时候,经常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我总是会担心母亲会遭遇这样那样的问题或者意外,甚至遭遇不测。在离家求学的日子里,新月下母亲河畔汲水的身影,永远都是我心中的痛。父亲离乡九年,母亲在家辛勤耕耘,未抛弃一块土地,且每年她的收成都挺好,乡人皆引以为奇,我和父亲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在那些年里,母亲每年皆由余粮可以出售,以换取其它农资,我和父亲给她钱,她从来都是不要的。大宗的交易多由我操持,小规模的贩卖则由母亲自己施行,不分种类,品质皆高。且母亲极善于算计杂碎小账,每逢交易,斤两分毛,计算尤速,反应之快,在我之上。至2009年父亲正式返乡重持家业,母亲敦促父亲修建新房,还拿出了三千余存款交由父亲支用。
这九年里,为了供我读书,父亲在异乡讨生活,我则在外地念书,甚少返家,一家人就这样不得不陷入家分三地的境况。生活的艰难,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尽述,对于母亲来说,则更为不易。丈夫儿子几乎在同一时间离家难返,独留她一个人坚守陋室,清苦度日。事后回想,当年母亲之情状,颇有任其自生自灭的感觉!每念及此,我与父亲总是感慨万千,辛酸之泪,难以自禁。
幸运的是,母亲以她特有的勇敢和坚韧,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熬过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她以凤凰涅槃一般的意志和勇气,用自己闪烁着耀眼光芒的人性之美,照亮了这个苦难的家庭,给了一家人一份生活的希望,一份坚持的理由。
春喜百花开,南迎燕归来。冬来立风雪,北望盼夫还。
花开又漫天,匆匆已九年。风起何潇潇,燕去泪潸然。
十五
十年沧桑,人世茫茫,多少故事随风去,几时回首路,山河依然,鬓已成霜。父亲返乡,所有的事情都已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展现在他面前的,完全是另外的一个世界。历经九年磨难的母亲,本就弱小的身躯更加瘦弱了。长期的过度劳累,再加上饮食太差导致的严重营养不良,使得母亲脸色蜡黄,斑痕满布,青丝不再,银发成霜。五十岁的年龄,看上去却似六十岁的老妪。生活带来的重压,毫无保留的在她的身上展现了出来。特别是他的那一口白牙,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均衡,在这九年里已全部掉完,每餐吃饭,母亲都要用时良久,而且可以入口的食物,少之又少。我每次返乡,给父母做饭,必一切以母亲的需求为重,我做的丸子和豆腐,一直是母亲的最爱。只是,每次看到她费力的咀嚼吞咽本就柔软的食物,我心凄然,难以名状。
值得庆幸的是,随着我的逐渐成长,越发的懂事,也就更加的明白母亲的艰辛和不易。对于母亲的病也多了一些更加理性的思考,我与母亲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良性。特别是我考上重点高中之后,不仅我与母亲的关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同时我也强力的推动了再邻里间对母亲的保护,母亲的生存环境变得越来越宽松,随着她所面临的压力的减小,病情也在慢慢的好转。
这应该是最让我和父亲高兴的事情了。父亲返家,母亲便又多了一分依靠,农活的担子,也骤然减轻了不少。父亲本是朴实心软之人,这些年在外务工,也是所见所思甚多,加上我上大学以后跟父亲长时间的积极沟通交流,再回乡时,55岁的父亲与当年离家是的那个中年男人判若两人,对母亲的关心和照顾,也是前所未有的好。时至今日,父亲尽日守候在家,尽心照顾母亲,已经五年有余。我不想以爱或者不爱这样浅薄的标准去衡量父母间的感情,我想,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对于这对患难夫妻来说,或许实在难捱。经历了大风大浪的父母,已经看破了人生的意义,对于他们的人生和感情,任何粗鄙的评论都可能是一种亵渎。
人生路行半百岁,回望薄雾,尽染深林翠。几时沧桑几时泪,几多欢笑几场醉。曾经,我以为父亲对母亲是极其不好的,那一段家里整体被责骂声淹没的时光,是我此生最不愿回忆的日子。但是后来慢慢懂得,当年父亲对于母亲的态度不够好,不是他对母亲没有感情,而是严酷在那样的严酷环境下,各种压力混合成了一个强大得让人窒息的力量,那个时候的父亲,也没有参透人生的领悟,眼前的任何困难,对他来说都是那样的难以逾越,在这样的环境下,父亲做出一些不够理性的事情,现在看来,也是可以理解的。第一次真正觉得父亲对母亲的态度可能跟我们心里想的有些不一样,是在他快要离家务工前的那些日子,他不断的跟我说起,他走后母亲可能会有怎样的遭遇,说起这个话题时,父亲的神情,我此生难忘。父亲心中对母亲的担忧和怜惜,被他不断重复的述说暴露了出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认识到对于父亲来说,母亲不是一个累赘,不是这个家里可有可无的一个人,更不是一个我们之前可能认为的祸害。母亲患病至今二十七年,父亲也陪了母亲二十七年,虽人生路险,风急浪高,但自始至终不离不弃,殊为不易,值得我终身学习。
我高考之后,曾经计划把母亲送入精神病院治疗,最终我和父亲决定放弃这个计划,与此同时,我们又一起确定了另外一个原则:充分的接受和尊重母亲的现状,并积极的创造一切条件,以期待母亲的病情能够在我们共同营造的宽松环境中自然好转,真正达到“无痛治疗”的效果。我们的原则就是把母亲当做一个有些韧性的小孩子来对待,只要不是危及生命的事情,不管母亲愿意怎样生活,我们都会不遗余力的尊重和支持她。正是在这一原则的指导下,我才在2012年举债在家里修建新房。当年顶着巨大的压力建房,就是因为母亲的特殊情况,她此生离开老家生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母亲热爱着他日夜相伴的乡田,她离不开那些挥洒了无数汗水与希望的土地,所以我就尊重她和父亲的心愿,专为他们在老家修房造屋,以图安居晚年。父母至孝,古来即为人生大事,何况我面对的还是这一样一个遭受了太多苦难的母亲,做儿子的又怎敢轻言逃避呢?我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做很多的事情,而父母则已年迈,尽孝总要趁早。担子再重,但求问心无愧,尽孝事大,只求此生无憾。
从我川大毕业,父亲回乡开始,我在家里推动了一系列的事情,以求从根本上改善母亲的生活,说实话,这个过程异常的辛苦,但是,对于母亲来说,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母亲的病况,在这四年里,好转的速度非常快,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每次返乡,都能感受到母亲的新变化,都会收获到别样的感到。老家的新房,是在2012年春天的时候竣工的。也就是在那个春天,北归的春燕就在新房的屋檐下筑起了爱巢。在那个四月的下午,春光明媚,我倚墙坐在新房的地上,关上房门,屏息凝神,静静的体会周围正在改变的一切气息。新房非常的安静,四壁空空,除了门缝里挤进的阳光,空无一物。我就那样安静的坐了三个小时,当我睁开眼的时候,看见那两只燕子,正口衔着树枝与泥土,不停的进进出出,忙碌不堪。它们精心的修筑着自己的新家,一枝一叶无不尽心尽力。我不禁想到,有如此用心的父母,那巢中尚未出生的幼鸟,将来该是如何的幸福,等到将来父母年衰,幼鸟反哺,那个宽敞的巢穴里又该是一幅何等温馨的画面啊!
十六
终于写完了这篇关于母亲的文字。其实内容不仅仅是关于母亲一个人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家庭,也是我们这个国家内某一类家庭的代表,有着很多的人,像我的母亲一样生活,也有着太多的家庭,经历着文章里的苦难。我曾经在2011年春天的时候写过一篇日记,在那篇日记里,我专门回味了那一年春节里我看到的母亲的笑。母亲的病情好转最多的就是那个春天,她湛蓝般的笑容,暖到了我心底的最深处。在现实社会中,太多的雾霾和混沌,把我们生活的世界笼罩的严严实实,让生活在里面的人们,随时都有窒息的感觉。不论是在拥挤的公车上,或是在匆忙的街头,甚至是原本山清水秀的山村,我们都很难在人们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笑容,那种不经过世俗沾染而纯净无比的笑容。历史的发展的车轮滚滚向前,漫天的尘土,掩埋了太多清澈的心灵。易水流觞,匆匆间难洗铅华;风起尘散,世界已经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
在我们国家里,有太多的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陷入了某些精神类疾病之中,而精神分裂症,是其中最大的群体之一,他们在两个不同世界的纠结和挣扎,需要我们这个社会的关心和理解。我们现在的社会,发展很快,各方面的压力和困惑不断的困扰着我们的国民,而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有着这样那样的心里疾病,但是,我们的社会并没有一个很好的纠错和救援机制,很少有人真正的去理解和关注这些问题,并提出其实可行的解决办法。也许就在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就会发现我们身边可能又多出了一些像我的母亲这样的病人。我们的社会发展太快,快到我真的想喊一喊:请你停一停,停下来等一等你的人民!我有一个最简单的愿望,我多么的希望人们能与这个世界的发展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累了,就望一望星空,;困了,就听一听水声;烦了,就去看一看那雪山草原啊,摸一摸自然的频率,听一听自然的心跳。不要把自己的心关起来,放眼寰宇,时空是多么的广阔;手底心门,感受生命的律动!我希望,我的母亲能最终痊愈,我希望让她能够明白,她在这个世界里同样可以收到最高的尊敬,而不必纠缠于那虚构世界的邪恶。我也希望,我的朋友们啊,能够快乐的生活,每一个人都有一颗强大的内心,而不会被外界的激流惊扰了生命的频率。
续后记
寸阴尺璧,春华秋实。未来的2019年,也是崭新的一年。跨过2018年的钟声,“馨云公益”即将迎来第十个年头,由六个人的故事演绎为数百人的公益平台。十年路漫漫,一朝公益心,我们也曾彷徨,我们也曾忧伤,跨越困顿,重新上路。“馨云公益”志愿者们的默默守候给予了温暖曦光。公益是干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更不是说出来的,只有冲在第一线,切入实地、走访调研,才知道需要做什么,怎么做才能把钱用在刀刃上。馨云十年,感谢有你有我。截至2018年8月,馨云公益累计获得爱心人士、机构与组织的捐赠539次,总计金额646438.24元。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感谢各位志愿者的陪伴与守候。总有人问我们为什么坚持,但人生总需要一些不为了什么的坚持。馨云十年,未来可期。“馨云公益”将以十年为契机,不断探索,仔细规划。秉承十六字宗旨,坚持“爱,要细水长流”的公益理念,本着“让教育更公平”的美好愿景,不忘初心、积极探索、不断进取,为公益多做一点事,为社会多尽一份力。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在过去的2018年,是丰收的一年。在原有的奖学金发放、图书捐赠、书馆捐建、短期支教、一对一资助等公益项目基础上,“馨云书馆”项目的落地实施,为公益探索出了新的方向,新的征程。
2018年9月2日,第一座“馨云书馆”在凉山州昭觉县民族中学正式建成并投入使用。“馨云书馆”由全球领先的VR虚拟技术提供商光辉城市提供虚拟书馆系统技术方案,由面向全国大学生发起的设计竞赛获奖者王永娣同学提供设计方案,并由四川大学研究生支教团及四川大学馨心社负责后期维护管理工作。2018年10月,“馨云公益”与凉山州教育局签订框架捐赠协议,计划未来四年完成捐建“馨云书馆”四座,总资助款项250万元。尤其自2018年8月启动注册事宜以来,馨云公益共接收到115位志愿者的捐赠资金共计300500元整。2018年11月,完成民办非企业单位注册,正式更名为“成都市馨云公益服务中心”,简称“馨云公益”。路漫漫而上下求索,“馨云公益”的正式注册既彰显了服务社会、奉献爱心的宗旨,更契合了推己及人、薪火相传的初心。(完)
免责声明:《半生岁月火凤凰》一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水利在线无关。其原创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及时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凡注明为其他媒体来源的信息,均为转载自其他媒体,转载的目的只是为了传播更多的信息,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也不代表本网对其真实性负责。您若对该稿件内容有任何疑问或质疑,请即与水利在线联系(QQ:593295900),本网将迅速给您回应并做处理。如果您觉得本文不错,可以点击下面的打赏按钮,对本站进行打赏支持!
| 相关新闻
| 评论
评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