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人尽望

月明人尽望

●罗侃（河海大学）

（一）

“我回来了……”官小小拖着疲倦的身体爬上了楼梯，打开家门，正如同她所料的一样，饭桌上还摆放着中午吃剩的饭菜，垃圾桶的垃圾溢了出来，客厅中的拖鞋被随意扔在了各个角落，屋子中一片狼藉。

“唉……”她叹了口气，看来老爸和老妈又接了一笔大生意。过几天就要到中秋节，而每逢节假日父母的工作就会变得异常的繁忙，通常情况下只能一个人无聊地看着晚会吃着零食，偶尔运气好一点也可以和关系要好的同学跑出去玩。

不过看样子今年的中秋也只能自己一个人过了。

官小小把书包扔在了床上，身体也随之瘫了下来，脑子里面嗡嗡作响，思绪乱作一团。今天在学校里面和要好的朋友吵了一架，一怒之下说了些伤人的狠话。

可能是因为进入高三之后压力变大了，可能是自己太过于孤独寂寞，也可能自己对未来感到迷茫困惑，原本阳光开朗的官小小变得喜怒无常起来，平常在学校里写作业或者听课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走神，原本打算利用这个难得的假期好好休息一下，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放假之前她忍不住和自己要好的朋友大吵了一架，搞得现在身心俱疲。

官小小躺在大大的床上，脑袋陷进了柔软的枕头之中，整个人不想换上睡衣也不想动弹，黄昏中微弱的阳光透过没有关紧的窗户映射进来，官小小懒得睁开眼睛，头脑一片混沌。淡淡的桂花香也随着微弱的晚风飘扬进她的卧室之中，缓缓地萦绕在她身边，稍微有些让人心神安宁。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也逐渐地西沉，虽然疲惫无比却怎么也无法入眠的官小小隐约间感受到了夜幕的降临，可是她并不想，也没有必要去打开床头的台灯，只是这样细嗅窗外桂花树飘来的香味就已经让她舒服了很多。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忽然间传来的一阵男声扰了官小小的雅致。

官小小睁开眼睛，透过窗户向远处望去，却只望见了一轮皎洁的明月。

“是哪个神经病啊……”官小小自言自语道，然而这还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白天的不愉快此刻暂时被抛在了脑海，与此同时窗外忽然扬起了一阵凄婉的笛声。

官小小楞了一下，在她的记忆之中周围的邻居并没有谁擅长吹笛，以前更不会有人在这安宁的夜晚扰人清梦。

虽然说这个点一般人也都还没睡。

官小小跳下床，重新穿好鞋，顺手拿上了桌上的钥匙合上大门跑出自家的楼房，跑向小区的庭院。柔和的月光笼罩了这片土地，林间的小道上散落着些飘散的桂花瓣，它们应和着枝头怒放的花朵，含羞的花蕾，给这安宁的夜带来了醉人的芬芳。官小小其实还是很喜欢小区庭院中这一路的桂花树的，据这里的老人说种在这里的桂花树已经有了些年头。

偶尔官小小也会想这些桂花树是不是已经见证过很多的悲欢离合？是不是早就已经看破俗世凡尘？如果这些树有魂的话会不会嘲笑在树下许下可笑的海誓山盟的浮世男女？

沿着小道走了一阵子，官小小隐约看见林间的身影便停下步子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生怕惊扰了那一曲悠扬的笛声。官小小伸长了脖子使劲朝着树林之中眺望，一不小心惊动了林间的鸟儿，发出了扰人的叫声，那样悠扬的笛声也戛然而止，林间的男子似乎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拨开了繁冗的树枝朝着官小小走了过来。

官小小一愣神竟然忘了逃走，直直地迎上了吹笛的男子。

男子一袭素衣长袍，头发不加修饰地馆在耳后，五官清秀的模样甚至让官小小怀疑他是个女孩儿。

“没事吧？”男子率先发话。

“啊，啊！没事没事！！”官小小慌忙摆了摆手。

“笛声有些打扰到你了？”男子微微笑着，似乎像荡漾着清清的水波，干净美好到让人不忍破坏，官小小一不小心便望到了出神。

“怎么不说话了？”男子伸出手捏了捏官小小的的脸蛋，柔软的触感让官小小舒服到有些发麻，她忽然抓住了男子的手：“你的手好细好软保养的好好啊！”

“或许吧，哈哈。”男子笑出声来，“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有人会这么夸我呢。”

“真的真的，我感觉比我的脸还要……哇呜！”官小小紧握着男子的手，忽然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松开手，藏到了身后。

“害羞了？”男子似乎看破了少女的窘迫，眼角间都闪着丝笑意，明知故问地调戏着她。

“没有没有！”官小小矢口否认，却遮掩不住脸上泛起的红晕，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对于眼前的这个男子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仿佛很久之前她就已经和他相识一样。

男子也没有追问，含笑回望了少女一眼，便转身准备离去，他的脚步很轻，不侧耳凝神甚至会被秋日的晚风所掩盖。

“等一等！”少女忽然喊住了男子。

“嗯？”男子应声停下步子，回过头来，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关爱。

“再聊一会儿吧！”不知为什么，官小小脱口而出了这样的蠢话，话音刚落她便后悔起来，毕竟对方只是偶然间遇到的陌生人，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什么不正经的人吧？

“啊，已经很晚了，明天早些时候再聊吧。”男子依然温柔地笑着，答应了了少女这看似有些无厘头的要求。

“哦……”少女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了失落，“那约好了，一定要来哦!”

“好的好的。”男子眯上眼，有一丝安抚不安的小动物的感觉。

“那个，再等一等！”关小小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我叫官小小，你叫，你叫什么啊？”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应答，伴随着桂花香隐在了黑暗之中。

“喂！”官小小冲着男子又叫了一声，然而并没有人回答。

回到家之后官小小坐在书桌前失神地想着男子的面庞，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越是拼命想记忆却越来越混乱，最后官小小只能叹了一口气，放弃的理清自己思路的尝试，转而拿出久违的画纸与画笔，用心地去勾勒出男子的面容。

暖黄的灯光映着纯白的纸，四围静的只有时钟滴滴答答的声响，官小小全身心投入进了绘画之中，忘却白天的烦恼与忧愁。

其实还是喜欢画画的吧，无论如何都想把自己见到的最美的景象，遇到的最美的人用自己的这一双手给记录下来。当自己碰到画笔的那一刻感觉就像甩开了平时的烦恼，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

可惜因为学业的压力，自己不得不放弃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喜好，投身进知识的海洋之中，与自己并不是那么喜欢的数字与符号进行战斗。

一想到这里，官小小不禁有些伤感，原本作画时高涨的情绪也有些消沉起来，一个走神画偏了一笔，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能失声笑了笑，擦去原来的痕迹，将画纸放回原处，靠着椅子的椅背望着天花板。

就这样不想画了，她也不知道即便自己画出了那个男子的模样有什么意义，现在她只是想就这样静静地靠在这里，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

或许她只是太累了吧。

（二）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官小小按照约定来到了庭院之中，而男子早已坐在庭院中的长椅上吹奏起来，温暖的笛声伴随着淡淡的桂花香依然是那么的宜人。

官小小没有打扰男子尽兴的演奏，默默地坐到了她的身旁，安静地听着他的笛声。

曲罢音散，男子擦拭起自己的笛子，也不多言语。

“喂，我说”少女受不了这尴尬的氛围，率先发话，“你一直都很喜欢吹笛吗？”

“是啊，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吹了。”

“真好呢，能够一直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官小小晃着腿，语气里含了一丝嫉妒的意味。

“你都在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吗？”

“也不算不喜欢啦，只是不是那么喜欢而已。”

“累吗？”

“……”官小小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你喜欢什么呢？”

“喜欢画画啊。”双手枕着脑袋，向后倚去，无聊地望着绿叶间小小的桂花。

“现在不画了吗？”

“画……大概很少画了，老爸老妈总说这样子会影响学习，所以只能偶尔偷偷地拿出来画咯。”

“嗯。”男子意义不明地应和了一下。

“……”官小小扭过头，凝视着男子清秀的面容，男子也回望过来，二人对视，女孩儿有些不好意思的又转过头去，“我说，你究竟叫什么啊，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喂’，或者‘嘿’吧。”

男子收起了自己的笛子：“耀华归。”

“噫，好奇怪的名字诶！”

“不要笑啦，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名字的原因！”

“嘿嘿，害羞了？”官小小小恶魔般地笑着

“你这家伙啊！”男子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下了女孩儿的额头，官小小顺势仰过身子。

“啊，好疼！你弄疼我了！”女孩儿耍起无赖来。

男子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也不理会女孩儿的闹腾，“不沿着这条路走走吗？闻着一路的桂花香挺沁人心脾的吧？”

“不要！这条路我已经走过很多很多遍了，早就走腻了~”

“如果是我请求你陪我走走呢？”

耳畔瞬间安静了下来。官小小凝视着男子的眼睛，却读不出一丝玩笑的意味。

“不行吗？”男子含笑若水，眉眼间的忧伤让人难以拒绝。

“可！以！啊！”官小小陪着他沿着林间的小道缓缓地游行。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马路上的路灯也接连的亮起，偶尔也听得远处父母唤着贪玩的孩童或者是几声犬吠。

林间的尽头是一条宽宽的小河，两旁都砌了厚厚的石墙，男子趴在石墙上望着远方的明月

“感谢了，陪我走了这么久。”

“没……没什么的，只是走了一段路而已。”

男子的眉宇间似乎有了股挥之不去的忧伤，官小小看着男子的样子，欲言又止。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快中秋了啊。”男子又说了些意义不明的话。

“唉，中秋节啊，我又得一个人过了。”

“嗯？”男子露出了一丝女孩儿察觉不到的喜悦，“一个人过？”

“是啊，老爸老妈做生意去了，同学回家团圆了，我只能一个人呆在家里咯。哦，对了，你呢？”

“我也是一个人过啊。”男子笑了笑。

“你爸妈也出差？”

男子摇了摇头，也不应答。

“哦……对不起。”官小小似乎想到了什么，立马道歉道。

“没关系。”男子安慰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家了吧。”

“唔……其实还可以再呆一会儿的吧……”    

“不用陪我了，早点回去吧。”

话音未落，男子便转身离去，留个官小小一个孤独的背影。

女孩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离去的男子大声喊道：“那个，那个明天！”

“明天也这个时候见面吧。”男子没有回头，挥手示意了一下，便又隐在了黑暗之中。

官小小站在原地，觉得有些温暖。虽然和那个陌生的男子只是一面之缘，可是一直保持着这样奇怪的约定仿佛就像是前世相识的情侣。

——“每天都在快要分别的时候才约定明天再见真是麻烦呢，明天就约定一直见面吧。”

少女的心中有些这样奢望到。

（三）

第三天的黄昏少女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庭院中的长椅，这一次男子没有吹笛，而是站在长椅上仔细端详着桂花。

少女放轻了步子悄悄地接近了男子，忽然大喊了一声“华归哥哥！”

“！”男子明显受到了刺激，全身抖动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喂喂，你叫我什么呢！”

“华归哥~哥~”

“不要这么叫！很肉麻的！”

女孩子霸道地坐在长椅上，“怎么，难不成你比我小？”

“额……”男子挠了挠头，“你愿意这么叫就这么叫吧，我倒是……虽然有点介意……不过还行吧……”

“噫……”官小小坏笑着望着男子，不过没一会儿便话锋一转“对了，我今天终于和我朋友和好了，真是开心！”

“是吗，女孩子吵架果然和好的快呢。”男子担去身上的灰尘也坐了下来。

“给你吃糖！”女孩子递过来一颗晶莹的水果糖，男子顺手接过放在口袋中。

“嗯？不吃吗？挺好吃的呢。”

“留个纪念。”男子拍拍自己的口袋。

“作为可爱的女孩子送的礼物的纪念？”

男子挠了挠头，“算是吧。”

“嗯哼。”官小小又掏出一颗水果糖剥去糖纸将糖果塞进口中，“对了，马上就是中秋节了。”

因为口中含着糖果，官小小发出了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是啊，中秋节……”男子拖长了声音，有些不明的意味蕴含在当中。

“一起出来赏月吧！”官小小元气十足地发出了邀请。

“……”这大概是男子这一生的第一次的犹豫。

“……”官小小也察觉到了自己这句话的唐突，也因为男子长时间的没有回答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不行的话也没事。”

“可以……吧”男子犹犹豫豫地回答道，隐隐的似乎有些担忧。

“不用勉强的。”

“没有勉强，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偶尔和朋友一起过中秋也……挺好的”男子的嘴角忽然没有了平日中的笑意，那一霎那，寂寞如雪。

“可是你看起来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啊。”官小小担忧地说道。

“不，很开心，开心到不知所措。”男子忽然站了起来，仿佛想要赶走什么脏东西一样掸了掸白衣，“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嗯哼，说吧。”

“记不得了吗？以前曾经约定过的哦？”男子呢喃低语，神情中有着一丝怀念。

“啊？你说什么？”

“我希望，你能为我作一副画。”

“诶诶诶？？？”官小小惊奇地望着男子，“可是我画的很渣诶，像你这样的大帅哥根本画不出来的啊！”

“别拿我开玩笑了。”

“没有啊，是真的。”官小小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简直美到如同画中仙，连我这个女孩子看到都自行惭愧啊。”

男子踌躇起来，似乎有些什么话想说出口，秋日的晚风吹动了林间的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没有夏日令人心烦的蝉鸣，此刻的桂花林间有着一种让人心宁的祥和，官小小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素衣清秀的男子，然而最终他还是平静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嘛，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

“没什么，”即便口中这么说着，然而男子却依然甩不开眉宇间暗含的忧伤，“小小，你能讲一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吗？”

“可以啊。”女孩儿满不在意地答应道，“不过我小的时候也没什么太多有意思的事啊，普通地上学，放学，出去玩……啊，我记得有一次奶奶带我来到这片桂花林，摘了好多的桂花，做了我最喜欢吃的桂花糕！唉，可惜现在只能够想想了，因为奶奶她早就不在了。”

“……对不起”男子适时地道歉。

“你道歉个什么啊，又不是你的错。”官小小噗嗤地笑了一下，“后来也没什么好讲的，大概就是像普通的学生一样上学，考试，毕业，一路这样升到了高三。仔细想想，也过了这么久了啊，当初陪我走遍这片桂花林的人基本上都不在了，不是过世就是外出求学，想想看明年这个时候连我也不在这里了呢。”

男子静静地听着官小小的倾诉也不发表什么评论。

“喂，你说”官小小扬起头，望向夜空中皎洁的明月，“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看的同一轮明月呢？”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吗？”男子温和地笑着。

“你不要总是文绉绉的啊，说些我能懂得东西！”

“你都高三了，这些简单的诗歌你听不懂吗？”

“你很烦诶！”

男子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明年这个时候小小你就不在这里了吧。”

“啊……”官小小没有预料到眼前的男子会说出这样的话，稍微楞了一下，“应该……不会的吧？毕竟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或许大学之后的生活会更加吸引我？”

话音刚落，女孩儿便察觉到男子稍显失落的神色。

“怎么，你……觉得有些寂寞了？拜托，我们才认识了多久啊。”女孩儿笑着摆了摆手，一副调侃的意味。

“小小你真的……不记得了吗。”素衣青袍的男子的话语中不带一丝虚妄，说的女孩儿有些发憷。

“记得……什么？”她下意识地发出声来。

“……”男子合上眼，且听风吟。

官小小卷了卷自己秀丽的长发，脑海中回想着有关眼前这个男子的回忆，然而甚至不能找到一丝的痕迹。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秋日的晚风吹拂着少女额前的刘海，少女有些黯然失神。

男子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相互间保持着微妙的沉默。

“抱歉……我们以前认识？”官小小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

“不，没有的事。”

“诶！那你刚才说的……为什么感觉好像你很久之前就认识我一样……”

“逗你玩呢。”男子没有直视少女的眼睛，站了起来，“我有事先走了哦。”

“等一等！”少女不假思索地喊住男子。

“明天的话我也会在这里等着你的”男子稍微顿了一下，“直到中秋前我都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的。”

“……”然而就算这样的承诺依然无法消除官小小内心的失落，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仿佛要失去了一样。

回到家中面对空荡荡的客厅，一股寂寞的情绪涌上了心头，或许这些阴暗的情绪已经隐匿在自己的心头很久了，只不过迫于高三的压力和迷茫而没有显露出来。而如今面对那个谜一般的男子自己总感觉那些寂寞，伤心，似乎全世界都背离自己而去的感情又重新涌溢上来。

“我究竟……忘掉了什么呢……”官小小此刻甚至想要哭出来。

不过不管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她还是想用自己生疏的画笔画下那个那个人的模样。

“小小”一个熟悉的声音一闪而过，记忆中除了自己奶奶之外，应该没有人会这样唤着自己。

——“我叫官小小，谢谢你！”——

官小小扶额凝神，觉得似乎想起了什么，然而记忆犹如连绵的丝线缠绕在一起，那张熟悉的脸庞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难道说……我真的，以前见过那个人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