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全国《官场微小说》征文】191#：小 鞋 || 雪原

小 鞋

全县机构改革大会召开，县委书记袁天隆做重要讲话，之后，组织部李泉刚部长宣布人事调整：原县文化局与县体育局、县新闻出版局、县广播电视局正式归并为文体新广局，局长由原政府办副主任江银桥同志担任，郝毅任局党委书记。尘埃落定，郝毅这才悟出某种虽痛无言的憋屈。

事情要从三个半月前的常委会说起。那次常委会，直奔五十年县庆筹备主题，袁书记当众宣布：因经费吃紧，五十年县庆全套文艺丛书由10本一套削减为5本一套，书稿交春风文艺出版社印刷。

这颗重磅炸弹引爆在时任文化局长郝毅脚下，他再也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梗着脖子粗门大嗓地提出异议：“袁书记，如果原定的10卷本丛书，仅仅因为经费问题一下子被剪裁5本，哪5本上，哪5本下，我恳请县委政府出面跟丛书编委会和作者们做出解释，作为职能局，我们恐怕兜不住这个谁上谁下的烫手山芋……”

耿直忠介的顶牛，使得他的脸膛像泼过猪血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力发作。现场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其他常委们面面相觑，都为郝毅的不乖巧不顺毛捏了一把汗。

宣传部长苏文杰最清楚内情：郝毅是个难得的文艺帅才，出身于歌舞剧团器乐演员，后来，转道以舞台创作为主，作品多次荣登大雅之堂，每临文艺大事总能独当一面。尽管郝毅不曾有过在乡镇担任主官的经历，袁天隆前任的前任，还是将他由副局长直接擢拔为局长，这在高峰科级干部任用史上也算开天辟地之举。郝毅之所以不给书记面子，实在有他理直气壮的一面：五十年县庆文艺丛书10卷套，是前年春天常委会定下的盘子，会议纪要墨迹虽干，但曾经让文化人为之雀跃。郝毅这才牵头组织县内外文化名家，精心组稿，耗时两年，反复打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节骨眼上，这出版费的东风却要做缩头乌龟，一张烧饼这么翻来翻去，谁来执掌勺柄起锅装盘？郝毅是根直肠子，眼睛里揉不进沙子……

袁天隆心里掠过一丝不悦，老辣的他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对郝毅、也是对在场的常务副县长唐邦杰说：“县里的财政状况，肯请大家体谅。余下的5本书，留待明年品茶旅游节前另行安排出版吧，唐县长，你们政府办务必协助文化局做好后续工作……”

散会后，郝毅走出大门，犹自嘟哝着什么。好友丁一杰快步紧追上来，拍拍他的肩膀：“伙计，这么巷子里赶猪直来直去，书记能高兴吗？”曾经是他部下的林业局长陈明哲安慰道：“老领导，别往心里去，书记惜才容才，是个有雅量的人，再说，县庆这么大的活动，你是擎天一柱……”

一个月之后，县里浓墨重彩地召开专业技术拔尖人才表彰大会，这在高峰县也算创新之举。郝毅的名字一马当先，袁书记笑眯眯地走到他面前，为他颁授奖杯，握住他的手，久久不放，说了句暖心窝子的话语：“按照您对高峰民族文化做出的骄人贡献，这份荣誉早就该给，都怪我们……”咔嚓咔嚓——摄影记者连连按下快门，后来，其中一张照片登上报纸新闻的头条。

三个月后，县庆活动圆满收官，“两办”随后正式发文：为治理庸政懒政，精简高效，决定先于全市启动县直机构改革，一部分职能局将精简合并，县纪委王书记、组织部李部长同时强调，相关人事变动，一律以即时宣布为准，事前不予谈话。

三个半月后的今天，有人私底下纷纷嚷嚷：郝毅要么担纲大局局长，要么被提拔为分管文化的副县长。可盖子揭开时，让这些民间组织部长们大跌眼镜……

回到家里，郝毅闷声喝茶，听到门铃声响，开门一看，眉头舒展开来：原来是三妈给他送来一双老灯芯绒面料的“千层底”。记得半年之前，自己曾央求似的向三妈念叨过，说她做的布鞋穿着老舒坦，老养脚，老怀旧。三妈敬重郝毅，觉得他是侄儿男女中大神级人物，就重拾针线，熬更守夜，给他做了一双。他喜滋滋地试穿，使出吃奶的劲儿，勉强将后脚跟扯上，感觉三妈似乎是剪鞋样时弄错了尺寸，鞋子逼窄得让人想哭。

三妈刚出门，郝毅赶紧把鞋子脱下来，苦笑着对自己，也是对着老人家远去的背影，悄声细语地埋怨起来：“我的亲三妈耶，您该不是老糊涂了吧，俺不是有鞋样儿一直存放在您的鞋簸子里吗，干嘛要送我一双小鞋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