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微小说：《自己不如一条狗》

苟小林未被双规之前养过一条狗，不，准确地说，喂过一条草狗。

三年前，他作为进驻破产企业A厂的工作组头儿，进厂第一天就与这条小草狗相遇。那天早晨上班，苟小林正要进办公大楼，听见大楼边的树丛里有"呜呜”的声音。他走过去拨开树丛，一看，原来是一条刚脱奶的小花狗。时令早春，小花狗大约又饿又冷，才发出“呜呜”的叫声。

苟小林心善又加上喜欢狗，就蹲下身子，抱起小狗，带到自己的新办公室里，找了一个不绣钢盆子，把自己原本要当早饭用的一盒纯牛奶倒进了盆里，示意小花狗：这是你的饭，吃吧。那小花狗也不矜持，立马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在盒子里不停地卷动起来。

小花狗长得很快，没几个月的功夫，小狗就变成了大狗，但苟小林发现，变成大狗后的“小花”，胆儿却越来越小，比如它不再敢进他的办公室和大门口的门卫室。即便你在里面用多好吃的东西诱惑它，它也只是在门外边眼巴巴地瞧着，决不越雷池一步。

与小花相比，苟小林自愧不如，第一次有老板邀他去洗澡，他就去了。他明知道洗澡只是个托词，那里面有更神秘的故事，但他却希望成为故事里的一个角色。果然，洗澡没多久，苟小林渴望遇上的事就来了。当他精疲力尽地躺在铺着白床单的浴室床上时，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很对不起老婆，觉得自己的“农业税”交错了地方，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经不起诱惑，为什么还不如那条狗、那条小花狗！

天寒了，是狗狗们的大劫关头！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有些人喜欢用狗肉来增强自己的耐寒能为。于是就有了令人恐怖的打狗行动。亲近的人打条狗真是太容易了，只要象往常那样，将狗狗骗进屋子里，然后关上门，一根绳子往狗脖子上一套一抽，几声低沉的惨叫后，一条狗命就算结束了。但小花狗就不上当，不管如何诱它，它就是不进去，而当它看到自己的伙伴活着进去，死了出来，它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从此，即便在春暖花开风和日丽的时候，它也再不涉那充满凶险的任何室内（包括门卫室）：因为它怕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众多的主人套上脖子，最后变成一盆香喷喷的红烧狗肉。

苟小林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连小花这样的志气都没有呢？明明知道拿了别人的钱是违法的，是烫手的，是一个陷阱，可就是不愿放弃那到手的白花花银子。是啊，这银子多好啊，用它，能吃香喝辣，用它，能找跟自己女儿年龄差不多的**，那岂不是一件人间美事？没有钱，能做到吗？苟小林书读得不多，但他知道及时行乐，知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句唐诗，不管别人如何解释，他有自己的固定见解：自己已到了最后的折花年龄了，再不折，那就永远没机会折了。于是他一次又一次用别人给他的"信封"里的钱，去折了一朵又一朵的花儿，最后把自己折腾到这儿。

这儿真不错啊，除了地板是硬的，顶是软的，墙是软的，床是软的，椅子是软的，一句话，都是软软的。在这点上，苟小林不傻，他知道，这是组织上怕他们这样的人一时走极端，“自取灭亡”才把室内装潢成这样的。但组织多虑了，他苟小林怎么会走那条路呢？他还不到五十啊！

即便这样了，苟小林这几天还时不时想起小花，想小花也有好处，可以换一下绷得太紧的神经。他想到了那块地，那块曾给他带来好运也带来恶运的地。地上所有的建筑要拆了要平了，为此，承租户老板们在接到通知后都一个个先后搬走了，他们走，当然不会带走平时为他们看家护厂的狗狗，于是这些狗儿的处境变得十分可怜，不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问题，而是一连几天都没有食物下肚的问题。雪上加霜，这时，打狗队又来了，那些逃得慢的狗狗，就被装进了铁笼子，被带走时，生平大概是第一次坐汽车。可他们仍然带不走小花，小花看到装着笼子的车子进厂，就知道他们是鬼子进村没好事，于是它不象别的狗狗那样，在厂区的大路上夺命狂奔，而是转身进了厂区的树林子里，那里，不要说车子进不去，人进去也困难，那些打狗的，只能对它干瞪眼，没一点办法。

苟小林想到这里，不觉暂时忘了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傻乎乎地笑着自言自语：这畜牲真他妈聪明啊！与它相比自己真的自愧不如，自己他妈的为什么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呢？

当一个又一个的信封放到他手心里时，为什么自己没感到危险正在一步步向自己逼近？是认为自己兔疫力强，还是认为这点“药量"药不倒自已？为什么会忘了"从量变到质变”这个哲学命题？忘了冰冻三尺，滴水穿石这个道理？为什么要侥幸？如果没有侥幸，自己这会儿能在这里“喝茶喝咖啡”吗？为什么小花就不存在这样的心理？

因为一连饿了好多天了，有些狗狗熬不了，就走出厂门，加入了流浪狗的队伍远走他乡。而有些狗狗也许还盼着柳暗花明盼着铁树开花：或许还会有老板们进来开厂，这样它们就不用流浪了。小花也没走，苟小林不知道它的小脑袋里是如何想的，但他知道它一定很饿，这只要看看它瘪瘪的肚子就可一目了然了。好在那时，他还没被邀请喝茶，故每天上班，他会从家里带一些吃的专门给它，聊解它的饥饿之苦。可是他也知道，它这样的日子，不久就要到头了。因为药狗的人来了。这些带着蒙汗药的人，连聪明的人都会上当，何妨狗狗呢？

一把喷香的肉粒撒出去了，约有十来颗，十来条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头昏眼花的狗狗，像抢火场一样猛扑上去，终于各自都抢到了一颗肉粒，然后头也不回的逃开，它们要找个僻静之处，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美味佳肴。同样，小花也抢到了一颗肉粒。于是，药狗者们几手同时露出了狰狞又得意的笑容，嘴里学着《水浒》里那班后来上了梁山的好汉口气：倒也！倒也！倒也！

真灵，只见吃了肉粒的狗狗一条接一条地先后翻倒在地上，它们的意识似乎还清醒，眼珠子在痛苦地转动，但身子却动弹不得。

现在药狗者在等最后的猎物小花了，只要它一倒，他们就完美收官，打道回府了。但小花叼着肉粒跑到树林子边，就站住了，它转过身，远远地盯着药狗人，似乎想透视这些人的内心。

双方僵住了，彼此都在等。

令苟小林百思不得其解，这畜牲怎么会那么聪明那么警惕呢？它居然把叼到嘴里的肉粒又吐了出来！这要多大的毅力，多坚强的意志啊！如果换作他苟小林，那是绝对做不到的！当一个个“信封"放到他手里时，他何时想过，这就是定时炸弹，迟早会爆的，应该快快扔掉。可他舍不得，因为用它可以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啊！所以，情愿“拼死吃河豚”，也不愿放弃。结果，他想得到的，得到了，他不想得到的，也得到了。唉！人啊，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来不及！悔也迟了。

对了，那块地该被拆平了吧？那么小花呢？它到底最后还是成了流浪狗吧？可怜啊！可见这世上谁也不能挣脱命运的锁链。

哈！你苟小林可怜它？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吧。它再苦，毕竟也是一个自由身，而你呢？没个十年八年，你休想出去！真他妈的，自己活得不如一条狗了，还动恻隐之心！

这时，有人进来，对着他：“苟小林，准备一下，今天给你换地方了。”

不知为什么，一瞬间，苟小林忽然眼圈红了，此刻，他是多么羡慕正在外面自由奔跑着的、那条叫“小花”的狗狗。

（本文系官场微小说（ID：gc-wxs）原创首发，作者：谢复根）